廖安来广汉之前,一直潜藏兴王府,与海寇勾结的罪证,近日也拿到了,只是蜀中方才起步,公开清理腐虫,非但起不到收拢民心的作用,还会因拿廖安下狱,引起诸将疑心揣测,带起不必要的动荡。
一批相关的人,今夜已着人暗中处置,待时机成熟,再另做打算。
密室位置深,浓烟从洞口涌出,只整座府宅外已被府兵亲信控制住,黑夜里并未引起太大动静,她斟酌再三,和萧琅据实以告,“云水山祭堂,是我提前提醒清莲,让她见到你之后,引你独自前来。”
事关掩藏她身份,清莲并不敢不重视,从烟信燃起,到府兵攻上山,以及从山洞到祭堂的距离,需花的时间,她大抵都是算过的。
萧琅赶来的时间,虽与她估量的时辰有些差别,但大差不差在。
萧琅脑袋里一片空白,猛地转头看她,一时像是浑身的血液停滞,呆呆立着,半天后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你,为什么——”
哪怕是故意为之,但那般模样从祭堂里出来,假的便也成真的了,她竟连她自己也算计,半点不顾及名声。
宋怜见他俊秀的面容上有怒,却不似生了嫌隙,倒像是看不得亲友自我作践,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直言道,“若能给廖安定罪下狱,最好不过,只是你幼年受他所控,恐怕移了心性,为免你留下心结,故而有了祭堂的事。”
她这样做,是因为萧琅的性子,现下坦言相告,亦是因为萧琅的性子,他比她想象中还要聪颖坚韧,能查到廖安海贼的事,说明他亦只是在等时机。
母亲早逝,父亲厌弃,唯一有血缘关系的舅父,加诸于身的只有欺凌侮辱,这样的人,恐怕很难接受亲近信任的人,一丁点欺瞒欺骗。
恐怕日后弄巧成拙。
这么多年,她已悟出一些道理,想谋得大事,便需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外,萧琅当她是朋友、亲眷来亲近信任,皆是大业路上看不见的阻碍。
宋怜见礼请罪。
萧琅自是能从她眉目间看出疏远的距离,俊秀的面容带出恼意,却也知她的用意,能体察她的用心,若非为了他,她又岂会自污名声。
他止住她行礼,定定看着她,对天立誓,“我萧琅李珣,活着一日,便奉您为尊辈一日,以尊辈之礼待之,它日若得幸京城,必为尊辈正名,拜入李家宗祠,加封名号。”
“若违此誓,万箭穿心而死。”
他看着她,声音轻而坚定,“你辅佐的人,绝不会背信弃义您,卿可放心。”
虽只是誓言,当不得真数,宋怜亦莞尔,想必没有一个臣子,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他自有徐沅做母妃,奉她为尊辈,是同样的意思。
自此,他们这一对君臣,虽与旁人有些不同,却再无隔阂。
解决一桩心事,身体纵是累,心底也不由松快,宋怜不再多言,叮嘱道,“便是再难忍受,也再忍几次,对廖府里的金银财物,一定只做不知,一分一厘也勿要动,清点造册后,直接送去城郊,用于征人修广济渠。”
这是要为日后给廖安定罪埋下灰线。
萧琅应声,到了自己常住的院子,知她疲倦,让她回去歇息,辞别后又忍不住问,“弓箭手都是斥候营的人,许多都曾见过你,尤其头领,你不怕被认出么?”
宋怜回头看他,“我既做了,便先掂量好有十之七八,不会暴露的条件。”
卖贼案的事斥候营的人在查,知道因卖贼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户越多,便越痛恨卖贼,斥候营里的人人人皆恨不得将卖贼千刀万剐。
她估量福华赶着去主峰剿匪,确认里头的贼寇都没了气,不会细查。
事实也果真如此。
萧琅哑然,视线落在她面容,见带有倦色,便不再问,辞别她,自己略作洗漱,换了衣裳,叫人看不出异常,只待天亮。
萧琅一直住在廖府处理后事,待得了空闲,差人往云府送信,却得知她不在府中,不知去了何处,只是回禀说周大人又在吩咐云府里掌事,要操持起婚事。
萧琅便知是青弘巷的季公子邀约她出游,周弋最是看不惯她同季朝无名无份,却一同出游,哪怕知二人并不同乘一辆马车,也见一次,要唠叨婚事一次。
去云水山前,她已不怎么去青弘巷,还以为她同那季朝,关系已经淡了。
但她虽已做了父王的未亡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要为父王守节的意思,萧琅管不了,也不想管,若母妃被父王厌弃后,肯同她一样,想必会开怀一些罢。
萧琅周全廖府的事,只到了午间,有事去寻周弋,问了地方,叮嘱随令到酉时提醒他,他好去接人。
宋怜是去城郊梨花林。
约她出门的是季朝,却也不是季朝。
甫一在马车里见面,他便说脸上不慎受伤,依旧带着那张睚眦面具。
只因声音身形与季朝相似,他竟有恃无恐。
可既已知季朝有两人,如今坐在一处,任凭双方言行如何相似,便也极容易看出差别。
季朝秉性毕竟与他不同,气度也很难掩藏。
出城后的路并不算平整,宋怜便时常去看系着面具的绳结,想着若面具不慎脱落,她应当如何反应,又当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