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谊素来动口不动手,沐云生却实在没好气,上前扯他,“这里是安阳,离庐陵只有一步之隔,你想埋骨他乡?”
冷嗤声里嘲讽不屑昭然,“就凭他?”
沐云生哑口,又去扯他,“先不说他能不能杀了你,便说今日是临冬祭礼,街上人散了,两旁客舍茶肆里还人满为患,根本避不开耳目,动静大了,让人知道你又南下,定要传出你难忘美人,与平津侯再起纷争。”
“总不至于你来益州,明面上是受贺之涣‘胁迫’,亲自来请他,其实是想见宋女君罢。”
高邵综看向他,眸中霜寒森冷,神情一时吓人。
换了旁人,只怕吓得腿软,沐云生又去扯他,对方眼如冷刀,倒自己下了楼。
沐云生追上,“你竟能吃下激将,莫非你当真有此意,我看你似乎看不得那平津侯爱护夫人呢,怎么,人家出手爱护妻子,你看了眼睛疼啊。”
“闭嘴。”
沐云生便分不清他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
若说没放下,那箭矢射出,两人之间的仇恨只会越来越深,天堑之间又添鸿沟,难有修复的可能。
若说放下了,知道二人在此,欲取其性命,易如反掌,又何必亲自动手。
沐云生摇摇头,取过面具带上,下楼时给朋友递了一张,那人却连眼皮也没抬,跨步出去了。
沐云生无言。
出了城,一路往东,过嵩县,易县,进了柏城的地界,向南再行五六日,便是不周山了。
不周山位处庐陵以西,与庐陵青霭山只有一路之隔。
山脉隐于云海,卯时一过,曦光驱散晨雾,露出翠绿枫黄,天色渐渐明朗。
山下农田阡陌,沐云生轻咦一声,“这地势倒稀奇。”
请的柴夫姓徐,名行,曾也是戍守边疆的将军,性情豪放,“这是有名的一界山,崖上归安阳,崖下归庐陵,原先崖下总是涝灾,这几年庐陵多了个郡守令,改河渠兴水利,水流小了,旁边滩涂倒成了沃野。”
惹来死寂沉默,虞劲董余几人头埋得低。
好友神情寡淡,无波无绪,沐云生倒不会在王府以外的地方故意找茬,摇着折扇另问了些不周山的事,却不防是临近别人的地盘,怎么着也难绕开。
这深山老林里,竟有人早早就起来务农了。
徐行看一眼,朗笑道,“这也是桩奇闻,江淮郡守令夫人,奖励开荒,那钱粮布帛是当真落进乡亲口袋里,庐陵人忙着抢荒地,不怕远的,就来了这里,那郡守令夫人带着农官奔波,有时夜间也还在田地里,都说郡守令好脾气,能容忍妻子在外抛头露面,那些个官员,倒也愿意听她驱使,大伙都觉稀奇——”
周围只余山鸟孤鸣,徐行想起以往乡亲们议论的谣言,看了眼前头已立在崖边的身影,朗笑几声,不再开口,挑着担子径直往前去了。
沐云生纳闷,走上前一看,怀疑看花了眼,再看一眼,心里也郁闷,示意虞劲徐行等人继续往上走。
那山崖下田地百倾,嫩青色禾苗成行成列,连成深秋时节少见的新绿,女子着靛青色裙,身姿清丽。
她手里握着秧苗,似正说着什么,几名官员躬身聆听。
这场景毕竟太过另类,虽看不清容颜,沐云生也第一眼就想起了那名女子。
也无需看清,身旁的人岳峙渊渟,沉眸看着远处的女子,情绪不辨。
此人不近女色,他会驻足停下的,从来只有一人。
只不过从前是想要娶其为妻,现在负在身后握弓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紧,弓木几乎断成两截。
沐云生心底腹诽,四个月前晋阳府参军高阳倒戈梁掾,与胡人、羯军勾结,此人亲率的前锋军陷入四面围困,虽说最后杀出了突围,但灭晋威夺取阳关的筹谋失败,只得另寻良机,这人那时也并不如何动怒,只云淡风轻地调整用兵计划。
甚至没有浪费兵卒军粮,捉拿高阳。
现下一见这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旧情人,周身寒冽得似冬雪天,积雪常年不化。
沐云生腹诽着,目光散漫游移,渐渐察觉出些异样来。
田地里数十丈外散着六七人,皆做农人打扮,当全部是武人。
女君身侧一名带刀男子十分瞩目,看不清样貌,一身黑衣,清晨薄雾里身形颀长挺立。
无人注意的地方,男子视线总是落于女子的倒影上,女子行走时似不慎踩到石子,他未握剑的手伸出,又克制地在身侧收紧。
偶尔递上水囊,日光投下,他以自身为其遮阳。
沐云生嗤笑,“让这样一个男子护卫,那陆宴心也太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