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垂了垂眼睑,神情晦暗不明,“罢了,你们暗中跟着保护,莫要插手她要做的事,有什么消息,随时回来禀报。”
那少年样貌再出众,也不过十五六岁,她还不至于如此禽兽,便也罢了。
只看了看天色,目不转睛盯着窗外那金乌沉下两寸,不见人归,便霜落眉宇,睫影浓重,“你去请她回来。”
张青迟疑,倒不是他不听令,也不是不敢同夫人说话,而是相处这一年,夫人但凡出门,哪怕他暂时看不明白,夫人也绝不是在外玩乐闲逛,冒然上前打扰,便好似扰乱公务一样,十分不尊重。
主上又无正事。
上首传来的视线沉沉,张青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万一夫人有事不肯回来……”
陆宴把玩着手里一块桃木,昨日午间他让张青去唤她,她不回,让张青送了这块桃木来,上面两口牙印,意思是他不喝药,便形同此木。
两排牙印编贝一样整齐,看得出是用了力的。
只他是主公,兼病患,主公有诏,岂能不回。
陆宴搁下手里朱笔,起身去榻上躺下,阖眼淡声道,“你便说我伤口发症,起了高热,喂不进药,需要人哺喂,你家夫人当回来了。”
张青呆住,看着那眉眼如
画,玉石列松,叫山涧清泉黯然失色的侧影,嘴巴张了又张,待那淡淡而有压迫的目光投来,忙闭上瞠目结舌的嘴巴,应声称是,行礼告退,飞奔出去了。
第64章骤变浮动。
宋怜看着街上来往的流民若有所思。
益、荆两州郡守罗冥,冷眼看京城被困,不管有没有情由,都得被朝廷记上一笔。
现在京城解困,罗冥的应对却并不慌乱。
两州地界处于几方势力交汇中心,舆图上形似一只缩着手脚的幼年花龟,被各方势力包围,罗冥不动如山,既不起兵造反,也不偏帮朝廷。
她朝张青打听过,只这几日,便有梁王梁掾、徐州秦子英、吴越王派遣使者前来益州,想趁机拉拢罗冥。
每一个都被罗冥招待得宾至如归。
宋怜耐心观察了几日。
一是出入益州城的士兵每每都体格壮硕,每日寅时初,北大营士兵操练声准时响起,雷打不动早晚各两个时辰,说明罗冥表面虽与其余诸侯虚与委蛇,也勤于练兵,从没懈怠过。
二则他非但不驱赶流民,还令府衙官吏施粥赈济,给家资百文钱以上的户民办理益州户籍,并发告令:开荒即可得田。
此举虽是照搬江淮民策,但乱世之中,在益州也一样有用,罗冥治下,人户会越来越多。
罗冥谁也不开罪,不停靠任何一条船,若有哪一方势力想兵伐夺取,他完全可以送信给另外一方,多般博弈,益、荆两地也许能安平一段时间。
罗冥勤练兵事,也绝非软弱可欺之辈。
宋怜沿街走着,粗看流民的数量,趁现在许多商人正观望,城郊买下些土地,哪怕不建房,几个月以后,也能赚下一些资财。
街上人潮拥挤,宋怜想着益州地势,听张青说起府宅里的事,心不在焉,“让婢女喂就好了。”
张青把被行人挤倒的菜架扶稳,涨红了脸,“夫人说笑了,以前在平津侯府如何,属下不清楚,但自从属下跟随大人一天起,从没见大人身边用过婢女,在江夏时,不免有姑娘想以此谋求些富贵,大人都礼貌冷淡地拒绝了。”
宋怜不是没想过陆宴会重新成亲,因着江淮基业,她甚至想告诉陆宴两人无嗣的原因可能不在他,只是提起来,不免牵连出高邵综,肯定又要遭受一场暴风雨似的眼刀,近来两人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些,这些事也只得以后再说了。
宋怜耐心地解释,“我以后身份和你们一样,已经不是你们夫人了。”
张青闷声道,“可您就是平津侯夫人啊,先前和离是事出有因,现在夫人回了大人身边,您就是我们的主母。”
又忙道,“夫人赶快回去罢,有什么消息要探听,交给属下办便是,属下并非虚言,大人情况当真不大好了——”
张青偷觑着,声音小了一些,“且我等做属下的,主公有令,莫敢不从,只有大人的妻子才会像夫人这般,不上值,不应令,随意在外闲逛,主公的命令,也悉数无视了去——”
宋怜:“……”
她只得收了闲逛的心思,回麓宅。
看张青和千流千柏的模样,便知陆宴病情根本不严重。
宋怜停在寝房门口,没有立时进去。
陆宴虽给了她府尹参事的权限,待她却与待旁的臣子完全不同。
明知同寝同食会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还以夜里需要人照顾的借口命令她陪榻,一起用饭,共用一个书房,她出门在外,多与哪个男子说两句话,但凡样貌好些的,张青事无巨细朝他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