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怜张口就要说没有,却被他打断,“想清楚再说。”
宋怜嘴唇动了动,目光落在他衣衫的血迹上,片刻后方才轻声说
,“没有,我只远远看见他一眼,没有同他见面,他同阿宴是政敌,以后我去了江淮,绝不会同他见面。”
陆宴幽沉的目光看住她,眸底凝结霜冰,待案桌上檀香燃尽,风暴戾气压进涧渊,眉宇落霜,不带一丝情绪,“你身患隐疾,打算以什么身份随我去江淮。”
宋怜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隐疾是什么,一时心刺,却也未说什么,只是轻声道,“我绝不会害你,倘若阿宴你当真能摒弃前嫌,我想随你去江淮,像谋臣一样,做一些我能做到的事,景策能做到的,我也会努力做到。”
“可以吗,阿宴。”
陆宴盯着她,一时齿寒,盯着她因欢欣激动而微红的面颊,收起心底的怒痛,似笑非笑,“自然可以,只不过,江淮官场官风清正,无论文臣武将,还是白身百姓,皆不可碰,私底下臆想也不允许,避火图便也不能再画了。”
宋怜早知在他心里,自己已是浮浪-淫——秽不堪,听他将她比得同不开智的畜生一般,心底亦生痛,勉强收拾好情绪,点头应道,“我记下了。”
又轻声补充,“纵然是病症,也是能控制的病症,阿宴放心,我不会误事的。”
陆宴未置可否,讽刺地笑笑,若可以,他倒宁愿他是那至尊无双的宝座,那位于顶端的权势,如此便可得她费尽心思筹谋算计,为此连喜好爱好欢愉也能一并舍弃。
陆宴阖下眼睑,脸色在灯火里越见苍白,察觉到她要起身出去,也未睁眼,淡声吩咐,“倘若我伤病,景策必衣不解带照看,没有我的引荐,信王不会信你,为了你的前程,你最好留在这里,寸步不离。”
许久未听见动静,不耐睁眼,眸底风暴雷电,“上榻来。”
宋怜也不是泥捏的脾性,被接连讽刺,心底也堆着气,加之今日心情不好,就很想咬他。
只到底牢记着身份,想着他是主公,想着以后去江淮的日子,要做的事,便好似看见了山涧里云海奔腾,心里开阔欢腾,便也能忍了,瓮声瓮气,“我先去客舍沐浴更衣。”
第63章兵事回来。
元吉伤重,那箭矢要了他半条命,醒来后听闻错失诛杀平津侯时机,知道主公受了迷药,今晨方醒,心里疑窦丛生。
他与虞劲遭遇伏击,若是身份暴露在郭闫面前,早在酒肆受伤时便已没了性命。
若不是,谁又会置他二人于死地。
他勉强能下床,但身形干瘦,腿脚跛瘸,到了书房门前,不敢再被搀扶,自己整理衣冠。
甫一进去,如实质般的杀意铺天盖地,上首传来的压迫威慑压弯脊梁。
元吉跪在地上,白面上死气沉沉,话中之意却决绝,“属下纵是掉了脑袋,也要劝谏主公,平阳侯嫡女心机深沉叵测,在京时表面上开学舍,实则假意与官宦内眷交好,探听消息,此女长袖善舞,诡诈阴暗,与贤良淑德没有半点关系,不堪为配,不可为北疆主母!”
元吉掷地有声,书房陷入死寂,众人连呼吸声也停止了。
高邵综双眸迫人,带着铁刃寒光,令人如芒背刺,“若她没有心机,恐怕已被元先生当成剔除陆祁阊的棋子,怎么,先生潜伏隐名探听消息,是谋臣风骨,她开学舍探听消息,到了先生口中,便成心机叵测,诡诈阴暗了么?元先生是比她多生三头六臂,高人一等还是如何。”
元吉脸色一时青红带紫,挺直弯下的背,“恕老臣冒犯,她怎可同臣等相比,未免也——”
却被砰响声打断。
几上杯盏笔墨扫落,砚台砸在地面,药碗摔裂,碎瓷片溅起,划破元吉眉骨脸颊,拉出血痕。
书房里静候的陈云等人俯首下去。
兰玠世子自幼克己,喜怒不形于色,元吉俯趴在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知道他是碰了逆鳞,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了。
上首传来的声音不辨怒意,透着失望,“先生自视饱读诗书,博学笃行,外务之事只你元先生做得,便应有博才之人的担当品性,不能扶危帮困,也不当以弱势者为饵施以算计利诱。”
“你元吉自恃甚高,京城兵乱时,独藏府中两月余,未曾接济一人,也未救得一人,她处处艰难,待人假情假意,危难之际,倒未曾舍弃四名婢女,甚至从流兵手里救下一名受辱女子。你二人孰高孰低,问问你的同僚,恐怕也说不出一句你元吉高义。”
元吉脸色灰败,身形摇摇欲坠,嘴唇抖动,几乎欲当场撞柱而死,握在地上的拳爆出青筋。
又颓然松开,叩首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高邵综让他起来,“恒州一战先生伤了腿,高邵综始终记得先生恩情,只先生言行,与高邵综背道而驰。”
“道不同,不相为谋,高某已备下田宅家苑,先生卸印归乡,它日高某若事成,许先生侯爵位,必不会亏待先生。”
“主公——主公——”
元吉伏地,膝行上前,老泪纵横,“老臣愚昧,还请主公饶恕——”
高邵综起身下了台阶,将地上老臣扶起,“常言道君臣相宜有万乘之师,君臣相背,季孙之忧,先生以为我高兰玠耽于美色不堪为主亦无妨,宋怜既为吾妻,吾当爱之护之,先生曾构害于她,实无法再与先生共谋。”
元吉神情灰败,嘴唇蠕动,知已无挽回的余地,双手接过手书,行五拜之礼,停留片刻,只得起身离去,背影枯瘦萧索。
虞劲跪在地上,听得主公军棍六十的处置,似水里捞出的身形松懈下来,定定神叩首谢罪,行礼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