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舀蜜往竹筒里灌的摊主歪了手,蜜全倒在手上也没察觉,只顾发呆,街上的人纷纷往里侧让,噤声屏息,喧哗的街道似河风吹拂过的芦苇林,安静宁和。
宋怜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心跳停滞,又飞快别开眼。
那男子身形修长清举,青衣玉带,眉目如画,行走于闹市,步伐明明不慢,也似林下清风,闲庭信步,澹泊宁致,夕阳浮光碎影里,让人不自觉屏息避让,唯恐惊扰。
宋怜知自己现下这装扮不会被认出,便又看了对方一眼,从京城回江淮,也可以从蓝田走陆路,但益州郡守罗冥既不反叛,也不支援京城,实在态度不明,他这个江淮乱臣这样在街上闲逛,霞举烨然惹人注意,也不怕被抓起来。
还连侍卫也不带。
宋怜往里侧避让了让,埋头往酒肆里走,打算往前门进去,再从后门出另一条街,避开陆宴,转身时却觉后脊梁骨发凉,周围似乎更安静了。
宋怜些许心惊,脚步略顿,见并无异常,悄然松了口气,周围却响起惊呼声,众人往街中心去,连酒肆门口的小厮也都扔了抹布飞奔下了台阶。
“公子——公子——”
“流血了——这是受了伤呀——”
“他家下人呢,前头我还看见好几个人跟着这位公子,现在都去哪里了——”
“快,快去叫大夫——”
宋怜回身,只见得一群人围在长街中央,倒在地上的人露出青衣袍角,团云纹靴。
宋怜心里发紧,脚步往前,又停住,千柏他们就算一时不在,也不可能离开太远,街上这么大动静,护卫应当很快就能赶来。
“看样子伤是在要害,怎会突然流这么多血——”
“公子,醒醒——”
竟是受伤了么,他要以两千的兵力同成王大军周旋,又哪里是容易的……
宋怜疾步下了台阶,躺在地上的人脸色苍白,青衣肩头和心口洇出的血渍连成一片,分明伤得不轻。
她心急心焦,往街道两头张望,不见千柏千流人影,四下看不见有医馆,也顾不上许多,拉着街上的人问,“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在云和街哩——”
有一人高声,“快不要乱碰,指不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贵公子,轻易沾染不得——”
围着的人群轰然散开,离得远远的,连扶着陆宴的男子也撒了手。
宋怜奔过去将倒在地上的人重新扶起来,试过他手臂没有受伤,便要把他手臂架去肩膀上,被推了一把,他冷若冰霜,“你是谁,莫要碰本官。”
那晕染出的血渍越来越重,他脸色白如雪,宋怜心急如焚,露出了原本的声音,“阿宴是我,你莫要动了,我送你去医馆——”
第62章清誉果断。
借着路人的帮忙,宋怜将人架去医馆,送去后院。
他是清癯修长的身形,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重量悉数压在她肩上,甫一起来,她踉跄着差点没摔倒,却因挂心他伤势,一路不敢停下休息,到医师检查完伤口,说了声性命无碍,才靠在一旁喘气。
那大夫重新给伤口换了药,起身收拾了药箱,忍了又忍,还是行礼道,“是不害命,只不过伤口反复开裂,留下沉疴旧疾,于身体来说也是大害,这么重的伤,公子还需静养才是。”
宋怜忙给大夫见礼道谢,她对外伤并不陌生,却还是仔细朝大夫打听需要注意的地方。
“莫要碰水,饮食清淡些,禁发物,每一个时辰换一次药,卧床静养,莫要再牵连伤口了,心口那剑伤再多一分,公子当场就得殒命,十分凶险,若起了高热,再叫老夫便是。”
宋怜一一记下,取了藏起的金银,给大夫三倍的诊金,请大夫多费些心,药童也给了一粒金瓜子,请小童注意些街上的动静。
小童一口应下,取了汤药来,行礼告退,宋怜在榻边坐下,见他似雪一样的脸色,干裂的唇,忍不住轻声抱怨,“受这么重的伤,再有重要的事,身边也要跟着人啊。”
她额上带着薄汗,脸颊是药汁盖不住的红晕,端着药碗的手因脱力而发颤,连甩了几下,才稳住手指把汤匙送到他口边。
纵是衣衫褴褛,涂抹了肤色,可一双潋滟的杏眸无法遮掩,不刻意埋头驼背,这身衣裳又怎遮得住风华。
陆宴眸光落在她轻蹙起的黛眉间,缓声问,“不是留书说回江淮么?怎么打听蓝田户籍路引,房舍租赁,是想留在蓝田定居么?”
宋怜一听便知他早跟着她了,她原不会这般不警觉,只今日心情实在低
落,在街上走着想叫自己振作起来,周身什么人什么事,根本也没有印象,这样一来,他意识清醒却忽然摔倒在地这件事,便有些可疑了。
可一来伤势确实很重,二来他素来明如朗月,故意引起混乱不大可能。
“怎么了。”
宋怜摇摇头,不免想起方才看见的伤口,除了肩、心口处剑伤,背上,手臂上,竟也有结痂的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