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微微侧身,“父亲来了。”
那声音宋彦诩化成灰也认得,霎时暴喝一声孽女,藏于袖间的匕首滑出,突然暴起冲过去,他本是文官,又被关了数月,上楼梯时虚弱气喘,这时却似猛扑的豺狼,奔着那女子心口去,必定要取她性命。
却半途被钳制住往后拖,眼前有寒光闪过,喉咙间鲜血喷溅,他嗬嗬喘气,双手去捂,鲜血从指缝,口里溢出,“陆宴,是你,你骗本官——”
他脸上沾血,神情平静,哪里是什么温润翩翩公子,宋彦诩胸口似鼓风的破囊,因怒恨起伏,挣扎不脱,看向那女子,却又哪里是那孽女,分明是假扮的。
“宋怜——宋怜——孽女,孽女——”浑浊充血的眼睛爆裂,张着嘴巴嗬嗬想再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片刻气绝身亡了。
第67章身体密阁。
陆宴扔了手里的尸体,接过千柏递来的巾帕,“寻个地方好生安葬了罢。”
邓德应是,唤进两名亲卫,白布卷裹了尸体,抬到楼下,装进院子的马车里,从后门离开,没留下一丝痕迹。
宋怜打着说话的借口,让张青请林霜过来,实则是请林霜帮忙。
两个时辰后林霜带着一箩筐柑橘回来,秀美的额上带着薄汗,放下箩筐,也没有立时开口。
宋怜取了一枚柑橘,剥开递给她,“张青被我调开了,其他侍卫守在外院,坐下来说。”
柑橘带着清甜的香气,林霜接来,揣进怀里,被冰凉了一下,脸色微红,“郡守令果然没去议政堂,他领着六名亲卫去了长明街,邓德几人身手好,属下没办法靠近,守得远,看后门有马车车辙,是出城的方向,一路追到城门口,碰上守门士兵尽职尽责,拦下了一辆不明马车,争执起来,亲卫拿出司马府的令牌,那士兵也不买账,必须要搜查,属下认出了马车里坐着的男子,正是邓德。”
林霜一口气说完
,“是去城郊埋人,一名中年男子,被匕首割喉,奇怪的是既被杀了,邓德几人竟还替他整面梳洗,换上锦衣,甚至给配了两枚玉玦,一并装进棺椁里。”
她不曾想郡守令这般清举霁月的清官,也会做刑律之外灭口这样的事,却也不怎么在意,郡守令是主上选择的夫君,主上喜欢,便没什么不好。
宋怜轻声问,“阿霜可曾看见是什么样式的玉玦。”
林霜摇头,“只远远听得是云纹环佩和瑞兽佩,具体什么瑞兽属下没看见。”
如果换成张青或者邓德,定不会跟得这样远,她连那男子的样貌也没看清,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实在差得远了。
林霜抿抿唇,叩首行礼,“属下无能。”
宋怜勉强定住神,起身将人扶起来,事先准备好的木盒递给她,“阿霜已经很厉害了。”
木盒很沉,林霜不想要酬劳,却看得出她精神不济,便什么也没说,出去时轻轻关上了书房门。
宋怜跌坐回案桌前,就这样坐着,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想,婢女询问过几次可要歇息,她也没有反应。
枯坐一夜,午间房门被推开,案桌前放着的卷宗也没翻过一页。
陆宴将人拉起,只觉她手心忽冷忽热,眉心蹙起,不悦道,“便是要展翅高飞,也应当爱惜自己的身体,富有才学,却英年早逝,痨病缠身,岂不可惜。”
双手的指尖皆被包进宽大的掌心,暖意顺着血脉透进心底,宋怜说不出话,她以为她要弑父,他纵不至于告发她恶逆,却也当厌恶疏远她。
无论如何,杀亲都是大罪,于天理所不容,她又怎会不知,将来一旦叫人知晓此事,她必是犯下众怒,人人得而诛之,稍有不慎,身前受千刀万剐之刑,死后千千万万人鄙薄唾弃。
可宋彦诩不死,填不平她心底压抑十几年的愤懑,只一想起宋彦诩还活着,便好似母亲和小千依旧被烈油烹煮,母亲和小千的仇,必须要用宋彦诩的鲜血来浇灌。
现在宋彦诩死了。
他待她本已很好,却好成了这样。
水汽模糊了视线,不觉已泪沾满面,她背过身去,快步行至窗前,看着外头青竹芭蕉,湖光山色,安和明丽。
陆宴一滞,疾步跟过来,见她泪珠滚落,打湿窗棂,心脏陡然窒痛,缓声道,“我不是出尔反尔,不允你看这些,只是路途奔波本就劳累,你一夜未眠,又不吃不喝,对身体实在不好。”
见她侧对着他,眼泪不止,又道,“我亦不当提起英年早逝,痨病缠身这些字,府里请了京里来的厨子,做了清江鱼,你来尝尝罢。”
宋怜默不作声。
陆宴顿了片刻,便道,“今晨收到消息,不知是好是坏,平阳侯出逃,船上遭遇了水匪,叫水匪割喉死了,真是气运不济。”
宋怜听了,没控制住噗嗤笑出了声,偏头微仰着看他一眼,笑意盈盈。
陆宴是头一次见人听见爹死了破涕为笑的,一时也哑口,只她眼睫沾着水珠,杏眸明亮,潋滟明丽,让窗外湖光山色亦暗淡三分,他便只盼她,日后想起平阳侯之死,也如今日欢颜,莫要伤怀。
宋怜张了张口,话未说,心底先生出热意,蔓延至脸上。
窗外莲池水光清澈,照印她脸颊霞云绯红,宋怜掀着眼睫看他,“我是因为你不肯爱我,不肯抱我,不肯要我,独寝睡不着,才过了子时还在书房的……”
她眼睫颤动,编贝般的牙轻咬了咬唇,陆宴身形微僵,修长的手指握上窗棂,看向远山,他并非不想要她,身体想亲近她,以至于她睡着后他看着她一夜,至天明,每每觉察不出时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