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邵综沉敛了情绪,淡声道,“方才被子掉在地上了。”
被褥一角还垂在榻边,宋怜嗯了一声,想起灶火里熨着的饭菜,掀开被子坐起来,踩上软鞋,取了榻边的竹杖,“你回来的好晚哦,做了饭菜等你,到现在都还没吃呢。”
高邵综目光扫过竹杖,并无破绽,再回想过去的时日,也很难寻出蛛丝马迹,昏黄的灯光给她初睡醒的容颜添上融融暖光,披散着的发髻,娇美的身形,亲昵自然又透着柔软的嗔怪。
好似等待夫君归家的妻子。
任凭他如何研判,也难看出伪装。
只她本就不是爱下厨做饭的性子,自他伤势好了些,她便再未动过手了,与他洗手作羹汤,亦是第一次。
她想做什么。
青笋清淡,罩着清香木木盆收纳,取出来时依旧是新鲜的淡绿色。
炸鱼放在上层窑炉里闷存,酥脆
的香气盈满山洞,让乌矛也睁开眼睛,循着味道偏过了头。
她似乎察觉到了乌矛的意动,弯了弯眉眼,筷子夹起小鱼,轻声唤乌矛。
乌矛不来,她便将小鱼装进碗碟里,放去屋檐角下。
如此心细如发,聪慧灵秀,又岂会教五遍,记不住一词一句,习箭术半月余,进益甚微。
陆宴入狱,她打点周旋,嫁祸赵家,解平津侯府之危,郑记遇难,她从容应对,布局杀李莲,似乎也从未想过依靠任何人。
凭她的智谋手腕,不会因有事相求,便费此心机。
他眸光直入她眸底,晦暗难明,深沉难测。
宋怜握着筷子的手微顿,他纵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她也能察觉到他今夜的不同。
细想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言行,并不觉得有什么破绽,垂了垂眼睑,给他盛了碗鱼汤,柔声问,“怎么啦,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高邵综接过,神情冷淡,“怎么想起做饭了。”
宋怜知自己在他眼里是个惫懒的,理由也早已想好,有些难为情地垂了垂眼睫,“我虽愚钝,却也想多读些书,《逸州书》《世本》里有许多难以理解的释义,想请教你。”
高邵综低眸看她,“明日不学箭了么?”
宋怜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装不会上,教读书两人离得近,机会一样多,十几日过去,腿脚也该好一些,再装学不会,就过犹不及了。
她便为难又羞窘地摇摇头,“人得取长补短,实在没有天分,不学也罢。”
高邵综未言语,便是知晓她在做戏,从她言行里,也分不出真假。
她下山佯装买卖药材打探消息时,甚至借核记更换路引,去过许多次府衙,也见过杜锡。
素有断案阎罗的大理寺丞,此生大约想不到,他曾与要缉拿的真凶无数次擦肩而过。
除了精巧的布局,这副玲珑心性,大约也是原因之一。
昏黄的光笼罩着一身素衣的女子,托腮看着他,杏眸似湖光,散着柔和的亮光和暖意,正如她朝他喊,夫君,阿芜口渴。
胸臆间似有岩浆滚动,高邵综闭眼,遮住眼底难抑的岩流,起身离去。
那背影挺拔伟岸,气质却冷锐沉冽,端的冷酷,宋怜轻咬着筷子,对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也习以为常了。
他甚至没有用她精心准备的饭菜,一口未动,离开时如此疏离冷淡,竟还不如前几日她病时。
心里不免恼火,收拾洗漱完回了榻上,不免没了精神,想自己玩一会儿,可乌矛守在外面,它的耳力她已经见识过,虽说它只是一只鸟,但她也实在不想让她这污秽的行径被它听见了。
宋怜拉过被子将自己遮盖严实,取了已倒背如流的尚书策,凝神静气逐字逐句看起来,本已是翻过无数遍的书籍,看了上句心里已有下句,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清晨醒来,不见人影,也不急,沐浴洗漱完,换了一身淡紫色单丝罗烟锦裙,堕马髻,黛眉间轻绘梨花花钿,淡描红唇。
想着从不见他吃山橘,大约是不喜柑橘味,另取了些青竹汁做的脂膏抹在南珠耳饰上,待他携着深秋霜寒水露回来,在乌木案桌前坐下,她便捧着书坐去他身边,似往常一样,指着一些句子,请教他释意。
他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无绪,宋怜探手去取他右侧放着的拓本,想让他教习字,瞥见他右臂暗色衣袍上有血渍,指尖拨开他覆在手腕上的袖袍,看见他小臂上渗血的伤口,惊呼了一声,“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
伤口已经处理过,但看血流的情况,也知伤得不轻。
宋怜指尖轻触他手腕处的皮肤,在伤口处吹了吹,却猛地被攥住了手腕,整个身体被掼在了案桌上,笔墨书卷扫落一地,不及她惊呼,高大伟岸的身躯覆上,那双素来沉敛的深眸如同暴雨前的海面,深暗,压抑,骇沉,深不见底又蓄积着风暴。
手腕被紧紧钳制着不得动弹,禁锢的力道似熔岩铸铁,骨头也痛,后背被书卷膈着也痛,宋怜身体轻颤,眼睫浮起泪光,微微启唇想呼痛,却骤然被含吻住,湮没于强势不容反抗的唇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