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怜柔柔笑,“奴家自己来罢,公子左手还不能动弹,也并不方便。”
坐在石块上的男子肩背笔直,伟岸冷峻,低沉的声音唤了声乌矛,青石上的海东青飞过来,啄起巾帕下垂的一端。
他手臂稍动,海东青像是放飞的竹蜻蜓,翻转着身体,三两下便将巾帕里的水拧了出来。
拧不出水珠以后,巨鸟松开叼着巾帕的钩喙,巾帕旋转着散开,递到了面前。
巨鸟停回青石上,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目光深邃又慑人。
宋怜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腹诽,道了谢,接过巾帕,避过身去,擦洗过脸,手指拎着巾帕,在泉水里重新涮了涮,这次她自己捏着巾帕,有些期待。
高邵综视线落在她面容上一瞬,淡淡地划过,“去罢。”
海东青得了示意,展翅上前来叼巾帕。
近看更是威风凛凛,也许因为她手指拽着巾帕的力道小,海东青的力道也轻缓许多,只是要一只鸟儿慢慢旋转太为难,松开时它在泉水洼里点了爪子,才扑着翅膀飞回了青石上。
宋怜莞尔,想了想,暂时忍下脏污的自己,只用干净的巾帕擦过发丝,确保没有血气,便全拢进围帽幕离里,下山后再洗。
宋怜回山洞取了银钱,背上事先准备好的药材,看了眼那威武的巨鸟,没见它跟来,也不强求,自己下山去了。
乌矛盘旋啼鸣,高邵综声音低沉徐缓,“不必忧心我,去罢,保护好她。”
乌矛煽动翅膀,展翅飞往高空。
宋怜姑且将这座山称之为乌矛山,距离高平县县城有十里路,大多是山林,走到一半宋怜便察觉出了不对。
正是初秋,山林里草木繁盛,不说运气不好碰见野彘,寻常狐兔山猫总是有的,今日走了快一个多时辰,山林里都安安静静,没什么大动静。
正想着是不是山头上有老虎窝,前方掀起劲风,草叶唰唰响时,灰白的身影已经俯冲而下。
落叶盘旋飞舞,宋怜看见那巨鸟啄起一条不知名的蛇,展翅飞走,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山林里树木稠密,不利于鹰鸟飞行,宋怜便也不唤它,脱了鞋袜蹚过一条小河,渐渐能看见农田村落,上了宽敞的土路,来往行人便多了。
有人上前询问药材,宋怜也只笑回说是医馆定下的。
“听说了么?有个太监,死在了云泉山上,要说太监就是晦气,害死自个堂弟不说,还把那酒家的掌事娘子也给连累死了。”
“什么晦气,是恶做的太多,仇家找上门来了。”
“那李福就是个恶霸,咱们刘家村跟李家村用一条河水,他仗着有县老爷撑腰,截了上游的水,一点水也不往下头放,这几年刘家村廖家庄地干了种不了,他又来低价收地去种棉花,转来转去,高平的地都是他李家的呗。”
“是山火啊——昨天晚间我抓草回来看见的,好大的山火——”
“屁!要是山火,早烧过来了,就光烧云泉山半山腰了,我兄弟给县衙背尸的,烧得那个透,真就只有骨头还能看得出是人形。”
“天还没亮就戒严,查进出高平的车马,商队,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
“听说县令大人听了禀报,立时就晕了,今儿一早郡守来,直接吓病了,建兴的文官武官都调过了过来,可真是热闹。”
“死的可是三常侍,听说这次回京城,是要进官二常侍的,大官,还押着朝廷重犯,全烧死在高平,这下可好——”
“吓得好!怎么不把他们当场吓归西,那才好!”
“这群杀手真是厉害,有一身好武艺是肯定的。”
一名提着篮子的妇人插嘴,“那可是酒家,往酒坛子里下点药,那不是全部死翘翘,该是该,就是毒药可不是哪里都能弄到的,那群当官的,要是查药,不是一查一个准儿,唉——”
查药是绝对查不到的,因为就不是建兴的药,也不是一气买的,甚至于究竟是什么药,也是查不到的。
宋怜看了眼提篮子的大姐,只隐隐觉得朝廷已不像朝廷,人们对它没有敬畏,只有憎恶。
官等同于土匪,甚至于比土匪还可恶,死了,大家额手称庆,拍手称快。
宋怜扶了扶围帽幕离,无视落在身上的目光,背着背篓快步进城去,先去了县府旁福民巷一处小宅院。
这是她来高平时以药商夫人的身份租下的。
里头养着一个仆妇一个婢女,婢女灵秀开的门,见了宋怜,高兴惊喜,“秦夫人回来了,这回采货还顺利吗?”
宋怜唉了一声,边往里走,边将背篓递给她,“收得倒是多,只不过遇到官兵戒严,抢了马车去,只剩这摔下车的半篓党参了。”
灵秀叹着气,见了她围帽下狼狈模样,忙去准备吃食热水,说了今日城里戒严搜查的事。
宋怜换了轻薄的面纱,拎着药篮子当真去了趟医馆,只出来后没回宅院,转去了汇云楼,在二楼要了个雅间,坐下来耐心地等着。
汇云楼是高平最好的酒楼,府衙的人最喜欢来这里用午食,李府的人也是,现下正是风头上,不好同李府和府衙的人接触,也只得来这里打探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