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怜柔声道了谢,心底却起了恼意,她本不是什么好人,对人起了歹意,偏这人并不正眼看她,恼火之余,便静下心来谋划,左右最近都得待在高平,藏在山上,两人共处一室,又无外人,机会总是多。
那冷峻伟岸的身影回山洞时,已换了干净整洁的衣裳,递过姜汤,给她准备洗漱沐浴用的热水,干净的巾帕,甚至是换洗的衣物,言行间也皆是世家贵子清贵的风仪气度,叫简陋的山洞也明华了十分,光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只不过当初温泉山庄里,碰见她沐浴,此人亦君子端方,更不要说现在了。
宋怜手指撩了撩盆里的水,这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若非山洞里会出现蛇鼠,只怕他早已另寻了住处,不会与她同处一室。
宋怜端起姜汤,黛眉微蹙,并不是很想喝,看了眼正拧着巾帕的身影,也不想给他落下个不明事理的印象,便屏息一口喝了。
姜汤驱寒,被湖水泡过的身体一瞬间便暖和了起来。
他拿起案桌上的碗,叮嘱声洗浴时避开伤口,抬步出去,在山洞口坐下,宽大的手掌握着巾帕,在乌矛头顶轻擦着,背影挺拔笔直,袖袍卷至小臂,修长有力,淡青色经络覆着肌理,张力内敛,握笔时是清流之首的兰玠公子,张弓骑马时,又是冷肃杀伐的破军将军。
宋怜撑着下颌看了一会儿,探手缓缓拉上石凳前的布帘,解了衣衫,拧干净巾帕,擦着头发。
木盆里清澈的水倒影着云鬓华颜,肤如凝脂,红唇潋滟,宋怜垂了垂眼睫,温泉那日水雾不那般大,距离不那么远,亦或是平津侯府那夜,他能认一认她的样貌,现下也不会遭此一难了。
右腿伤得不轻,小腿上口子血淋淋,脚踝红肿,刺痛得厉害,宋怜看着石凳上的伤药,勾了勾唇,既然已经受伤了,便好好利用罢。
第37章亲昵娇媚啾啾。
宋怜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小腿被划破的口子清理干净,敷了药,手指纠扯着衣料,等那一阵痛意过去,额间已出了一层薄汗。
宋怜用纱布将伤口裹上,系好,坐了一会儿,等脸上恢复了气色,才撑着石块起身,单脚站着拉起布帘,慢慢一步步挪去榻前坐下。
换下的衣衫鞋袜洗不了,她已全都叠进包袱里,等过后埋了便是。
门口传来乌矛的啼鸣,过去的两个月里,倘若他不能在山洞里,便常留下乌矛防蛇鼠。
乌矛之聪慧,是在她沐浴时会如同它的主人一样紧闭眼睛的聪慧,每每等她收拾妥当,才会啼鸣出声。
此时飞进洞里,爪子抓着铜盆的边缘,往上一提,盆里的水立时掀了出去,顺着倾斜的小沟流去了洞外,它连提两下,倒完所有的水,连盆带巾帕一起抓出去了。
做完这些,展翅甩干羽毛上的水珠,飞到洞檐角下的树枝上,收翅合上锐利而慑人的眼睛。
宋怜看着那闭上眼也威风凛凛的鸟儿,不免感慨高邵综好运气,能得这样一只聪慧的鹰隼陪在身侧不离不弃,是永远不会寂寞的。
她本想着以救命之恩开口索要这只海东青,高邵综未必不会给,但又想它翱翔于天际,在军中传信定是一把好手,同她在一起,倒埋没才华。
且它对高邵综感情深厚是眼睛看得见的,它如此聪慧,离开必定不舍挂念。
宋怜便也忍住了想将它据为己有的渴望,坐在榻上神思不属地想,等她解决了柳芙几人,是不是也养一只什么,那样一来,也算有个伴了。
高邵综端了姜汤进来,视线扫过未动的药油,眸光微滞,“不可惫懒,否则明日伤势会加重。”
他声音徐缓低沉,宋怜知道自己平素不爱干使力活,已经给他留下了惫懒的印象,这会儿想挽救也来不及,且她手上没有力气,药油光擦没用,需得揉开散进骨头里。
也不能指望这位清贵公子会做这样的事,她游湖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困出了泪花,掩唇打了个哈切,“不是很严重,公子早些歇息罢。”
高邵综抬眼,视线落在她因倦怠和疼痛微微笼起的雾眉间,目光冷冽,“夫人出门近半年,家中竟无人来寻。”
宋怜身形微僵,撑在榻上的手指无意识抓着丝帛,垂着的眼里泛出冷意,脸上挂起柔柔的暖意,“我瞒着家中母亲妹妹出门,夫君又在搏前程,好让我挣得地位,我下山都与他有通信,他只当我在这边很好,自然不会来寻。”
高邵综眉目越见冷厉,避开她腿的伤口,握住她腿,搭在膝上,她藏在裙幅里的赤脚露出来,纵是山洞里灯火不够明亮,亦能看见高肿变型的脚踝。
高邵综声音清冷平静,“知你很好,却不知你以身犯险,独自一人面对奸猾诡诈的阉党权贵,三百精兵,哪一步出了差错,你都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知你很好,却不知你有雨夜游湖的癖好,也不知你容貌不俗,独行于外,受多少人觊觎,你知道你回山时,乌矛丢下毒蛇吓走多少跟着你的男子么?”
宋怜困得眼里泪花更多,听得出他话里不加掩饰的嘲讽,忽而便不想要这个勾搭他的机会了,挣着腿往里收,“不需要上药,它自己会好,你出
去。”
纤细的小腿却是被紧握住,动弹不得分毫,那掌心浸入热水里,覆上高肿的脚踝,暖意和痛意像利箭,一齐透进心里,泪珠挂在眼睑,宋怜别开头,紧咬着唇,痛也不肯吭声,急促的呼吸,起伏的胸口,却泄露了本能。
高邵综掌下用力,察觉到掌心里腿骨止不住的轻颤,动作微滞,轻缓了一些,才又重了,“淤伤需得要化开,忍一忍。”
宋怜痛得说不出话,想靠去榻上,此时却十分不想露怯,在李福那里,比这百倍的痛她都受过,但人对痛是不会习惯的,宋怜便只盼着灯火昏暗,他看不见暗色被褥上晕开的水渍。
听得他声音低缓,“写信让你夫君来接你回家罢,能娶你的男子,必然不俗,地位稍好一点的,进了高平城带你走不是问题,回去罢。”
宋怜霍地转头,直直看着他,“你能闭嘴吗?”
那双杏眸里弥漫水雾,泪珠挂在眼睫,并不肯落下,高邵综身形凝滞,直看进她眼里,神色淡淡,“倘若与真正的你相识,不会有男子当真能舍你而去,便是有了误会,想必只有你任性不肯回头的时候,不要逞强,你写信与他,他必来接你。”
这是两月来他话最多的一次,宋怜眼睑的泪已经干了,是真想告诉他,她与陆宴已经和离了,她现在的目标不是陆宴,而是他,想看他这张冷峻伟美的脸骤然变色。
但这不是与男子的相处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