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怜挎着包袱下了三层,夜半的官船一片寂静,虫鸣鸟叫的声音遮掩在拍打的水声里。
宋怜找船尾暗淡的角落,先把皮肤抹黑,换上渔民的衣服,带上草帽,放下小船,她从没划过船,但知道要去九江,连夜翻了些书,上了船也观察捕鱼的渔民,拿着浆忙乱一小会儿,也渐渐有了方寸。
能自由北上叫她精神兴奋,甚至连身体的酸软都感知不到了,宋怜将船划到岸边,先搬一些石块放进船里,又用匕首凿穿船底,等船彻底沉入湖里,水面看不出一丝踪迹,检查过周围没有遗落东西和脚印,折身往北去。
第28章经营云泉酒。
“快抬出去——”
“抬走抬走——”
光膀子的盐农栽在地上,盐仆官甩着鞭子上前,探了气息,咒骂一声废物,让巡逻的盐兵过来快些把人抬走埋了。
“看什么看,还不快点干活——”
盐匠们畏惧地收回了目光,或是在盐灶前添柴,或是在沸热的盐锅里搅动,或是抗起盐袋往车马上搬运。
没有人吭声,仿佛对于死人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陆宴低声吩咐,“跟去看看还没有没有气,有气救起来先送回客舍。”
兵曹蒙木应是,悄然隐进了树林里。
千柏穿着盐农的衣衫,压了压草帽檐,“盐场得一石盐,盐商‘损耗’三成,盐运‘沉没’三成,大小头目抽去一成,但就是剩下的三成盐数里,往上缴纳的盐税也只是三成得利里的五成。”
“这还只是浔阳一个盐场,江夏九个盐场,盐商盐官们为了盐场有盐工劳作,早年便把土地给圈了,三郡的农人没地种,没处求生,只能来盐场做盐夫,搬工,或是清理河道的河工。”
“朝廷没有拿到多少钱,盐农这样酷暑的天里没日没夜的辛劳,也将将是能有口吃的,想养家,还得把每天的口粮藏起来带回去。”
暗访两个月,该查的也查了,盐场本该利国利民,但因着中饱私囊的盐商、官员层层盘剥,江夏的百姓,属实是活在水深火热里。
陆宴带着千柏回客舍,过了长街,被拦住去路。
三人着青衣官服,额上,衣袖上系着粗麻孝布。
来人千柏自然是认识的,只不过因为查到了盐农暴-乱的缘由,看见了山坳里的万人坑,再看这群披着人皮的‘人’,看着他们恭敬有礼的模样,实在是反胃。
数十丈外,府官将官躬身候列,臂膀上也都系了孝带,街道两旁商肆关门闭户,一条长街,竟无一点
声响,可见官威赫赫。
九江府台聂全,江夏、浔阳郡守董明堂、裴放迎上前行礼,“下官见过大人。”
聂全躬身道,“吾等愚钝,竟不知上官已到九江三月,侍奉不周,吾等惭愧。”
陆宴将草帽递给千柏,抬步进了客舍,“都散了,莫要惊扰江夏的百姓,你们也都回去。”
聂全忙跟上,“大人体恤百姓,是我等考虑不周了。”
说罢,忙往后摆手,自有官员看得懂指令,绛、青两色官员们纷纷唱喏告退。
“听闻侯夫人不幸罹难,坠江身亡,下官等十分悲痛,客舍简陋,还请大人移驾别庄,寥解愁思呀。”
陆宴扫过对方额间白麻孝带,眼里闪过厌恶,却什么也没说,上客舍二楼。
几人还欲再跟,被兵曹拦住,这才作罢。
散骑常侍白登关上窗户,放下竹帘,冷笑了一声,“家中父母亲眷故去,才需要披麻戴孝,这种讨好的办法还真想得出来,看董明堂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死了夫人。”
陆宴在案桌前坐下,手指押了押眉心。
白登本身是清贵文官,但带帖武职,来江夏之前,本不相信陆宴所说,来了以后,是见识到了两府七郡上下连利,官官相护是什么情形了。
如果人心有颜色,这一帮贪官,大约能将九江水染黑染臭。
案桌上放着两样东西。
一是九江官员贪腐的账册,所犯案件的案宗,罪证。
二是府台聂全让人送来的帖文,里头除金银田宅无数,还有两卷治水经卷的孤本,诗画文玩,只要是人,必定能从里面寻出一两样喜欢的。
白登抱剑坐下,“把账册交给我,送往京城,我面呈圣上,我不信他们敢动我白登。”
来之前九江的情况也是查过的,千柏苦笑,“白将军,他们是没必要动您得罪白家,因为这些罪证就算送回京,连一成呈递到圣上面前的机会都没有,并且哪怕大人回去述职,面见圣上,交上了这些证据,最后还是会不了了之的。”
白登脸色惊变,“为什么。”
陆宴搁下茶盏,“盐商盐运取的利,有一半送往了内廷,这里是中常侍郭闫,三常侍李莲的地盘,他们用收到的一半钱,给圣上做事,让圣上高兴,现下边疆战事之功,已悉数落进郭庆手里,大周靠郭庆挡住羯人铁骑,你以为结果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