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日去酒坊学两个时辰,小一个月过去,已有所得,今日跟着大师傅学识味,回府的时辰晚了些。
走在街上想着如何把兰陵酒改良得更醇厚更别致,听见兵马奔袭的声音,转头去看。
铁甲卫闯进国公府,门房的仆从正要说话,刀柄砍下他的头颅,血淋淋滚落了一地。
“贼子高邵综,勾结羯寇,投敌叛国,恒州三十县失守——”
“贼子高邵综叛国——恒州三十县失守,罪不可赦,高氏一族夷灭九族,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贼子高邵综勾结羯寇,致二十万大周军死于蟠羊谷,蟠羊谷尸山血海,此罪孽,不容于天地,当受千万人唾弃!”
报令一道接着一道,宋怜立在路边,听着从国公府里忽起又戛然而止的哭喊声,似乎能看见里面尸横遍野的情形。
那日高邵综说起过,高氏一族三百一十二人,除了领兵在外的高绍综,高砚庭,还剩下三百一十人。
宋怜抬头看看天,烈日昭昭。
箱笼,家用,禁军们出入,刀上沾着的血流下台阶,最后抬出的,是一具具尸体。
千柏悚然,为失守的恒州三十县,也为前几日还因捷报,被天子诏入宫赴宴的高国公,和太老夫人,短短不过数日,竟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此处为是非之地,千柏低声劝,“夫人,回府罢。”
宋怜抬步往回走。
纵然有禁军清道,街面上依旧哗然声一片,都是不可能的质疑声,有人不肯相信,大着胆子问,“会不会是消息有误,高家军怎么可能叛国,高世子怎么会通敌——”
禁军统领手中明黄绢帛垂坠,铺展开来,“圣上旨意,岂能有假,罪臣高邵综现下被押在肆州府大牢,陛下已着令督军刺史李常侍,押解罪臣高邵综回京,太庙前受车裂之刑,尔等莫要妄议。”
千柏不免看了眼夫人,见夫人还是如往常一般,浓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悄然松了口气,看样子夫人与高世子之间,确实没什么。
回了府他如往常一样,吩咐千流去回禀大人消息,自己守在和风院外。
这一月来,和风院每日都有酒香,渐渐聚而不散,时间日久,酒香越加醇厚,周围林木里的鸟儿,竟每日蹲在墙头,盘桓不去。
千柏看了眼回来便一直忙碌的夫人,短短不过一月,人消瘦了一大截,只不过精力好像用不完一样,每日只歇息一二个时辰,余下便是不停的选料、制曲、发酵、蒸煮、勾兑,倒掉,又重来。
近来京城里禽肉价钱飞涨,比以往翻了六七倍不止,郑记因为存量丰厚,赚了不少钱,郑记声名鹊起,许多权贵家眷,都往侯府里递帖子,想与夫人结交,一起做生意,夫人却一概不管。
她只埋头做酿酒这一件事,轻易也不与人说话,连前几日看守宋母坟茔的人来报,说平阳侯府的夫人和詹事府夫人去坟冢那边,被藏匿在山林里的山匪砍伤,夫人也没什么表情。
他猜夫人早料到那两位会忍不住去坟茔,山匪肯定也不是真山匪,为的也不是砍伤,只不过因为那两人带了不少家仆,这才没得手。
“大人。”
千柏行礼。
院子里架起炉灶,烧着火,锅里面放着要用的坛子和勺,盖子揭开,雾气腾升氤氲,正舀水的人脸颊被水汽蒸红,本应该有刺痛的感觉,她却似乎感知不到,专注于酒糟上,天塌地陷,也不能影响她什么。
陆宴立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让千柏去外院守着,踩着青石路进了院子,将正尝着酒糟的人拉起,牵着她到阴凉处花架上坐下。
卷起些袖子,取了水盆里的巾帕,拧干水,给她擦额上的汗珠。
指腹触碰到她日渐消瘦的容颜,温声说,“昔年在中书议郎任上,我曾暗中保下了六位罪臣之子,如今都在庐陵书院求学,他们家世清正,品性端良,我相信只要阿怜想,要叫他们心生欢悦不是难事。”
陆宴看着她麻木的神情,握着巾帕一点点擦拭她的指尖,擦完拉到唇边轻咬了一下。
昔年看不惯官场勾心污垢,这些受诬陷的罪臣之子,品性学识尚优的,他顺手便也保下了。
原先都是世家子弟,样貌气度自然也不会太差。
至于心生欢悦,有了子嗣以后,去父留子,人死了,便也不需要在意她是不是曾与人亲密了。
只要能留下她在身边,这般些许小节,忽略不计也无妨。
陆宴咬着她的指尖,眉眼含笑地看她,“就是不知道阿怜会挑中谁,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宋怜都不知道他曾做过这样的事,只是想现在他除了让千柏跟着她,背地里还有好几个下人,她去哪里跟到哪里,行动十分不便。
而他温泰澹泊的外表下,显露出了祁阊公子年少成名的锋锐和智谋,他先差人端掉了背地里替人办路引的暗丁,又跟府官打了招呼,前几日她去办路引,府官压根不敢给她办。
只压着这一条,她就像被摁住壳的乌龟,四肢怎么扑腾,也没法动弹。
午间听见李莲押送罪臣回京的消息,她已经有了计划,必须要北上,若是去庐陵,路引文牒这些东西,他会准备好,到了庐陵,她脱身离开便是。
察觉到她意动,眸底翻出血气,齿下不觉用了力,听她吃痛,又松开,“阿怜的孩子,必然是和阿怜小时候一样玉雪可爱。”
宋怜对孩子不感兴趣,“你没见过小时候的我,又怎知小时候的我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