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涧提着药箱赶来,见要治的病人走了,接二连三如此,也备受打击,在院门前站了一会儿,自己离开了。
郑记的掌事关了铺子,安顿仆从伙计们都散开,人声远了,院子里空荡下来,地上坐着的人脸贴着妹妹,一动不动。
秦嬷嬷取了一个盒子来,递去女君面前,“是夫人留给女君的,其实夫人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夫人让老奴跟女君说,让女君不要难过,说她都知道的,当年若不是要救她养她,给她治病,女君不会嫁平津侯,也不需要活得这般辛苦劳累,不得轻松欢颜。”
说着轻轻打开了盒子,“女君看看罢,夫人攒了好些年呢,就想着您打开看见的时候,能笑一笑。”
宋怜看一眼,别过了头,瞥见盒子另一侧已长了霉的水团丸子,身形晃了晃,一时连抱住小千给她暖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又用更大的力气去抱住。
秦嬷嬷见她一滴泪没有,也不哭,知晓大女君是最坚韧的,稍安了些心,陪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料理后头的事,三女君当年能活下来,大夫都说是奇迹,夫人走在前头,不知道三女君的事,也少了些痛楚。
陆宴手里拿着风氅,在堂前站了一会儿,待秦嬷嬷离去有一刻钟,下了石阶,将风氅披到她肩上,另一件轻轻搁在小千身上,她坐着,他站着。
刘嬷嬷和积香不敢出现,天明时秦嬷嬷进来收拾,从大女君手里接过三女君,“给小女君洗漱穿衣罢。”
宋怜嗯了一声,踉跄着站起来,平缓了一会儿,去给妹妹洗漱收拾,送妹妹回东府,棺材也亲自买的,另定了两口。
秦嬷嬷见铺子里的掌事送来两口,欲言又止想说夫人去了三日,先前已经收殓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陆宴一直远远跟着,跟着她去了棺材铺,东府,她在府里探望岳母,大约两个时辰,谁也不带从东府里出来,街上恍恍惚惚走着,一路出了城,走到夜幕西垂,停在了护城河边。
千柏远远看着,心里也发紧,“大人去劝劝夫人罢,跟夫人说,她还有平津侯府,还有大人,不能做傻事。”
陆宴并未走近,只是看着。
那背影形销骨立,望着河水,似乎望着悬崖深渊,明明没有哭声,却也能想到她五内俱焚,痛楚无处发泄。
到城门关闭,又过去一夜,直至天光泛明,她才折身回城。
千柏一夜不敢眠,远远见夫人神情平静,松了口气。
她在前面走着,陆宴隔着几丈,看她的背影,不免也想,她会不会回头。
一直跟到北阙甲第凤凰街街巷,她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青砖院墙前。
院门紧闭,周围偶尔有各家仆从路过,离去时笑嘻嘻的,“不是吧,这年头太监也有女子望门憔悴了。”
“只要有钱有权,太监又咋地,我想傍,常侍大人还没那嗜好呢。”
千柏听得脸色发青,绕远些去打听了回来,“是三常侍的外宅——”
宋怜知道李莲不在京城,但还是想过来看看,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先回了趟平津侯府。
站在平津侯府门前时,想像以往那样,有侯府夫人的模样,却也没有了心力,院门前碰见陆母,停了一会儿,没有力气行礼,直接去书房了。
陆母
瞠目,却一时也怒不起来,只因这平时样样得体的儿媳,脸色青白憔悴,似瘦了一大圈,削瘦的肩背跟木板一样,又僵又直,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冷淡冷漠得像盆子里的水。
陆母心惊,发起火来,“她这是怎么了,连着几夜未归,哪家儿媳像这样,我这个做婆母的,还没摆谱呢。”
徐嬷嬷惊疑不定,她心里是有些畏惧这位少夫人的,所以平常也不敢当搅事的,老夫人说什么,她也不会附和,“夫人走罢,时候不早了,还得去赴周老夫人的宴席。”
陆母便暂且压下了火。
宋怜回了趟书房,去了陆宴惯常坐的那张案桌,她擅画,什么字帖到她手里,写几遍就能模仿出神韵,她很熟悉陆宴的字迹,甚至不需要比对,便以他的字迹口吻,无所出为由,写了一张休书。
写完从他惯常放印章的地方取出他的私印,印在铭文上,自己沾了印泥,按下了手印。
书房门却被砰地一声推开,逆着光的人看不清神色,径直走到案桌前,眸色平静,压抑着从未有过的风暴,“阿怜在做什么。”
第25章飞蛾扑火秘戏图。
暮色浓重,从西而来,透过窗外松柏打落稀疏光影,落在他脸上,画卷一样的眉目平静而晦暗。
踱步过来时,探手取过案桌上的休书,睫影浓重,微黄的纸张在他修长如玉的指尖缓缓拉动,裂成碎屑。
扔进墙边莲花水景里,旋即吩咐千柏端了晚膳。
宋怜并不饿,不过还是接过了汤勺,足吃了一碗,也并不想沐浴洗漱,吃完就去榻上躺着了。
时日尚早,本以为陆宴会留在书房做事,不想他竟也回了寝房,略做洗漱,也上了榻。
陆宴极爱洁,每日睡前必洗浴,宋怜猜他是想看着她,开口说了两天来第一句话,“臭。”
陆宴也不生气,只让人准备了热水,在榻前洗浴。
只着丝白的中衣,声音宁和温润,“我知道当年若不是为岳母的事,你已经跟着那位姓沈的少年走了,但你既然选择了留下,与我结为了夫妻,便要对你的选择负责,既为夫妻,生同衾,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