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陡然安静下来,被窝里的老吴头却突然缓慢起身来。
将小小的烛台放到地面上,重新点亮。
他的眼神只是有些衰老,失望,与之前的精神矍铄相差甚远,但是却与面对吴老四等人憨傻痴傻的眼神相差太大。
老吴头原来并没有傻,连大夫都被蒙骗了去。
他起床,像每日早上一样穿戴整齐,早春的时候,他老婆子也会给他围上厚厚粗棉布做的围脖。
然后他穿上了鞋,里面的鞋垫子还是钱氏在世的时候给他做的,很厚,很舒服,踩在脚下也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老吴头年轻的时候做账房,后来东家倒了,没人要,便拿着遣散费来了容县。
容县即使是一个下州,它也还是太大了,人也太多了。
县里的院子买不起。
他到处找工也没有,他就是这个时候遇见钱氏的。
钱氏是个货郎的女儿,嫁给当时一无所有的他,他拿着钱跟成了亲的钱氏到了清河村,买了地之后才将户籍落到了清河村。
老吴头成了庄稼汉,老大就是这个怀上的,钱氏在怀老大的时候,吃尽了苦头,生下老大的时候,两人还只有一个破茅房,幸亏那些年成不错,老大跟着他们吃了几年苦,很快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屋子就建起来了。
老大出生的时候,老吴头和钱氏还是相爱的时候。
他们挣钱供老大读书,偏疼他,也是因为知道二人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日子了。
想
到这些,老吴头浑身上下都穿得整整齐齐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偏心,但是他一心想要恢复自己先前作为账房时的荣光,更希望吴老大能够重振家门。
没人能知道吴海考上秀才的哪个时候,老吴头高兴地一整宿都没睡着觉。
老吴头打开门,料峭寒风吹得人身上的骨头都刺痛,都发疼。
就像得知吴老大一家做出不可拯救的事情的时候,心比现在的冷意还要更加彻骨。
老吴头哈了口气,手里端着那烛台,它被盖上了罩子,火光不断地在跳跃。
他把门关上,离开了这住了四十多年的家,这里有他的妻子,他最喜欢的孩子。
老二大抵是恨他恨得很了,给他冷饭,嘲笑,辱骂,拿他的东西,甚至是自己装痴装傻,也未能躲过,自己如此贴补大房一家,只怕是个孩子都会心寒。
可是老吴头控制不住自己,他没有办法的。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老吴头将房契和田契压在水缸下面,整个家里,只有老四会每日打水,烧水,然后给他泡茶,送到房里去。
老四对他很好,帮他教训的老二,说心里不酸涩是不会的。
可老吴头心里最清楚,他最对不起的是吴淮。
捡到吴淮时候,大雪封山啊,连着好几个月都有不同的人马在找孩子,因着老吴头的私心,他却没有将孩子交出去。
让他在吴家遭受了几十年的苦难。
即使到最后,就算是老四将他猜测的
真相说出来的时候,老三也仍是半点怒意都不曾有。
只说他的养育之恩。
是的,老三不是他的孩子,却是整个吴家最乖最听话,沉默的孩子,这都是他和钱氏逼出来的。
老吴头捧着脸,在更深露重的山脚下捧着脸哭了,哭的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