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五温和地笑了笑,望向西南方遥远的天际,那里是长陵郊野的一片胡杨林,一片沿着渭河的某条支流建造的低矮平房,也是大秦王朝最森严的监狱——大浮水牢所在。
“薛忘虚稳住了局面,丁宁也过了这一关。”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决然,“这此次的‘考验’中,他们算是交了一份不错的答卷。那么……我们这些老骨头,昔日巴山的余烬,是不是也该动一动了?”
甄红鲤亦望向同一个地方:“你是说……”
“林煮酒。”
张十五吐出三个字,语气斩钉截铁:
“他被囚在水牢最深处,暗无天日,饱受蚀骨销魂之苦,已经太久了。当年巴山旧部,凋零殆尽。如今,新一代的薪火已渐现锋芒……或许,是时候去接我们的兄弟回家了。”
“林师侄么?上回见到他,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光景,依旧那副阳光、欢脱的样子,喜欢煮酒、醉饮,可如今记忆都显得模糊了。”
甄红鲤很温婉地笑了起来,作为巴山剑场如今辈分最高之人,她早已过了古稀之年,可如今流露出欢喜之意时,却依旧有几分风华绝代的气质,韵味自然显现,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老人。
少有人知,在王惊梦都尚未崛起、那个大秦王朝还被视作弱小欺凌的时代里,她的琴技与美貌就传遍了七朝列国,声名不比现在的郑袖逊色太多,除去了宫女的伪装后,便恢复了本应有的姿容。
因为不求争强斗狠、生性淡泊、极少出手的缘故,甄红鲤虽在三十岁前就修成了七境上品,却是根本没传出多少消息到外面,甚至她加入巴山都没几个人知晓,连元武、郑袖都不怎么了解。
大多数那个时期的修行者,只知道这位楚境甄氏门阀的庶女,年少离家潜逃,躲藏于乡下浣衣度日,跟一位素有善名的教书先生结为夫妻。
奈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其夫虽也被她传授了修行之法,且亦为难得一见的天才,却因她的姿色引来当地门阀子弟觊觎,惨遭构陷杀害。
她碾转逃奔至齐地临淄,连奏凄绝瑶琴三日,琴声如泣如诉,直透九幽,与地脉之气互相应和,终惊动了齐地深处一家隐世宗门,引得那同为女子的宗主收其为徒,尽授“双生冥花”之妙法。
不过,甄红鲤自己本就有奇遇,练就了金刚不坏的肉身,之所以兼修这另类的阴气鬼物之术,其实主要还是为了敛息匿形,降低存在感,如幽魂潜行,从而避开那因美貌招致的无尽祸患。
待修为有成,她悄然返回故地,当着门阀老祖与满堂宾客的面,手掷飞剑击杀了那名仇人,随即隐没于人群之中,任凭对方暴跳如雷,百般搜寻、重金悬赏,亦再难觅其踪。
自此之后,甄红鲤更是讯迹全无,仿佛人间蒸发,连甄氏门阀都寻不到丝毫线索。世人只道那曾惊艳天下的琴仙美人,早已香消玉殒。
数十年过去,或许在天赋所限、功法冲突的状况下,她始终未能更进一步,接触到八境的神妙,但张十五却很清楚,这位师叔的实力绝对是在自己之上,且强得应该不是一点半点。
打死全盛的郑白鸟,最多不会超过两拳。
看似温婉如玉,实则暴力到了极点。
大浮水牢机关重重、守卫强横,据可靠的消息,至少也要有五位七境中品以上战力的宗师联手施为,且事先得先探明里面的法阵,予以破解。
但阴煞鬼剑可占据地利,天重金身无坚不摧,若非担忧可能的支援与郑袖的后手,怕是仅仅一人,就具备着硬生生打穿牢狱的实力。
“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甄红鲤笑容微敛,手指摊开,真元自然凝结成了朵黑色的花,并朝着七彩的方向逐渐蜕变,演绎出阴气还阳的玄奥:“不过,在动身之前,我得先去见一个人。”
“是商大小姐么?”张十五问。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对方放下了心中的一个结后,修为似乎开始了迅速的增长,气息越发深邃。
“她除了其父鬼竹门的传承外,还得到了我宗门功诀、琴技的真传……那是在我初至长陵、听说王惊梦的时候。”甄红鲤解释道:“如今我已在原来的基础上推陈出新,新创了些妙法,都要教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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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张十五轻抚花剪:“我等你。”
山风呜咽,卷起松针簌簌落下。
两位隐世多年的大宗师对视一眼,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
约摸一两个时辰后,日头西斜,将鱼市鳞次栉比的棚顶镀上一层慵懒的金辉。
除却长陵地下黑市这个暗中的功能以外,城东河畔的鱼市,其实也是这一带最大的水产集散地,空气中混杂着鱼腥、汗臭与淤泥的气息,以及……堆积如山的胶东咸鱼所散发出的,那种经年累月、深入肌理的厚重咸味。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鱼篓碰撞声、车轮碾过湿滑木板的吱呀声,鱼尾乱拍乱打的噼啪声,交织成一片喧嚣而富有生命力的乐章。
既然名为鱼市,卖得最多的当然是鱼。
除了刚从渭河、泾水捕捞上来,在木盆里活蹦乱跳的鲜鱼,更多的则是来自遥远胶东郡、用粗盐反复腌渍、晒得干硬的咸鱼。
比起鲜鱼,咸鱼价格低廉,存放数月不坏,是寻常百姓家饭桌上添点荤腥滋味的首选。
哪怕是最寡淡的菜羹,切些碎咸鱼进去,也能多几分下饭的滋味。
然而,最近鱼市的气氛,却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王掌柜,老规矩,上好的胶东金线鳕鱼干,再来五十斤!”一个酒楼采办模样的汉子,熟稔地拍着一个鱼摊老板的肩膀。
“好嘞李爷!给您挑最干的,保准够味!”鱼摊老板满脸堆笑,手脚麻利地开始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