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林玉婵跃跃欲试地问。
郑观应惜字如金,一句话不讲,转身从柜台上取出另一罐样茶,撂在她面前。
林玉婵认出,这是一家高端茶行的样品。打开看一看,色香俱全,形态均匀,一看就是上品。
郑观应的意思很明显:比不上。
闺蜜,培训之后一同上工,毛掌柜居然都舍不得管——这都是银子啊!
谁能想到,简简单单“兴瑞”两个字,在老牌洋行心中,分量那么大!
难怪苏敏官不肯轻易授权。
林玉婵核着待收账目,一边想,虽然苏老板没求回报,但她也不能白占这个便宜。兴瑞品牌的茶叶销售额,还得给他分个一两成,意思意思。
华人船商跟洋商死拼恶战,义兴今年巨额亏损是肯定的。总不能让他吃土。
门口有人叫:“长途信!”。
郑观应侧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叶,苍白的脸上闪过微微惊讶之色。
朝他推销货物的华商数不清,没人从这个角度自夸过。
他抽出一张订货单,朝她丢过去。
“先拿一百斤,佣金照旧。”
这是他今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林玉婵忙道:“今年茶叶丰收,我们有你有多少?”……”
郑观应朝她礼貌拱手,自己低头算账。
林玉婵气馁。说好的百年老字号呢?就这待遇?
保姆郭氏大胆分辩:“那几个囡囡是得疫病死的!不是我们……”
“啐!”一个官差踢了她一脚,“还狡辩!有人亲眼看到你们挖小孩心肝!你们等着,早晚上头下令,把你们跟你们洋主子一道砍了!——都是中国人,谁给你们的胆子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半夜老天爷就该降雷劈死你们!老妖婆!”
女教士奥尔黛西小姐带着两个女仆匆匆赶到,正和另一队官差愤怒地抗辩:“她们不是坏人,你们快放了!”
奥尔黛西小姐的通译大概也染了疫,并没有跟在她身边。
林玉婵对这种蔑视的眼神已经很熟悉了,深吸口气,开启自保应战状态。
可颠地大班却没说话,目光一转,落在她面前的茶叶罐上。
随后,仿佛一阵风吹来,吹开了他那半闭着的眼睛。他脸色一变,从兜里摸出眼镜,小跑过来,抓过马口罐,上下左右,看个仔细。
“广州十三行里那个兴瑞行?”他用标准的粤语问,“不是冒用?”
林玉婵点点头,也换粤语,介绍:“虽然唔系原班人马,但……”
颠地大班眯起老花眼,倒出一手心的茶叶,闻了好一阵,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
“你有多少?”
林玉婵心想,你还没问我是谁呢……
颠地大班拍一拍郑观应肩膀。
“都要。”。
郑观应眼睛瞪大,一张面瘫脸上现出罕见的惊愕之情。
“这个,这……”
颠地大班满面笑容:“下一批也要。把大安茶栈的订单推掉。”
林玉婵咬紧嘴唇,绷住那快要溢出来的笑容,用笔杆戳戳郑大佬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