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真拿他没办法。
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
泰勒律师再次看怀表。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
“……好。现在取钱。给我快点!”
他咬牙。
一个钟头早过去了。现在应该已经继续开庭。不过他还有时间。只要在宣判之前赶回去……
但是泰勒律师在上海居住数年,活动范围不出租界栅栏门,使用过各种外资银行发行的钞票,唯独没用过大清的银子,也不知哪里有兑换的地点。
苏敏官摇摇头,很是无奈。
“算了,我陪你去。最近的一家汇兑钱庄在河对岸。”
泰勒律师秉性谨慎,倒退回十分钟之前,他是万万不会相信一个不明底细的中国人,登上一艘没有外国人掌舵的中国船,驶往一河之隔的华界。
可是如今,他满脑子“班内特小姐”,鬼使神差点了头。依照这个清秀俊朗的年轻华商的指点,上了一条乌篷船。
两个摇船伙计直起身,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泰勒律师安全意识极强,立刻命令苏敏官:“你也上来!”
苏敏官欣然从命,跳上船,撤掉踏板。
小小的大英按察使司衙门法庭里,群众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几位来旁听的洋商小声议论当天的汇率。一个记者打开笔记本,开始轻声采访自己的邻座。年轻的小姐唤来女仆,拿出切成小粒、保存在冰块中的西瓜分吃,开始讨论巴黎最新的服装流行趋势。
“……或者我们应该叫她,班内特小姐?”
马清臣的话语如同利剑,将这个其乐融融的茶话会刺开一个血口子。
全场哗然。
……
“爱玛?你没事吧?”
康普顿小姐面色惨白。这次不是装的。她挣扎着摸索嗅盐。
走廊里有人匆匆奔来,人未至,辫子先甩进来,是个领事馆杂役。
“那位讼师泰、泰老爷路遇劫匪,一时回不来,小的也是刚听说……对对,人没事,被中国人救了,有惊无险,洋老爷们别担心,就是受了惊吓……”
在座众人松口气。
领事馆杂役喘得呼哧呼哧,一边说,一边抬眼,朝着席间的林玉婵,悄悄向她比了个手势。
林玉婵悄悄松开攥着的拳头。
她调整语气,很无辜地笑道:“马戛尔尼先生,你方才似乎有点丧失理智,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什么班内特先生是女人……也许我听错了……”
陪审席旁听席上几十颗脑袋一。洪卑爵士和蔼地转身:“我也听到了。如果这是陈述的一部分……马戛尔尼先生,如果你不介意,能解释一下吗?”
马清臣微张着嘴,舌头僵成一块铁板,胡须飘动,突然变成了哑巴。
与此同时,义兴船行。
“安全了。您别怕。”
泰勒律师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接过苏敏官递来的热茶。
方才他乘船渡河,因着好奇,没见过华界沿岸的风景,跑到甲板上背着手看。那姓苏的船老板一再劝诫,说洋人最好不要在此处露面,他不听,反而很欣赏对岸中国人那惊奇中带着敬畏的目光。
没想到引火烧身。船刚驶到对岸,还没停泊稳,就突然被另一艘船截停,船上的中国人头缠破布,凶恶如撒旦,叫嚣着跳上来,嚷着破碎的英文单词,什么“给钱”、“杀人”之类。
泰勒律师吓得魂魄飞走三里地,后悔自己一念之差,竟然敢出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