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琏点点头,无意中瞥见陆昭鬓边戴的白花,他一愣:“你这是?”
“我现在是寡妇了。”陆昭撩起额前的一缕碎发。
“我还没死呢。”元琏故意开玩笑。
“你明知道我是为谁戴的白花。”陆
昭冲他一笑,“当然你要是想,我也可以为你戴。”
“也不是不行。”
沉默片刻,他叹息一声:“我的同胞兄弟都死光了,如今只剩我一个。可元氏败局已定,我也逃不过。”
元琏拉着陆昭坐下,打开食盒,盯着花样新鲜的点心发呆。
“最近这几日,我浑浑噩噩意识不清的时间没有以前多了。癔症发作的时候,我总是能看到舒杭,看到兄弟们。这时候清醒对我来说反倒是一种苦痛了,我宁愿一直糊里糊涂呢。可我也总想起少年时代那些事,想到父亲母亲……那便全是痛苦了。”
“其实最开始不是这样的。”他捏着袖口,似乎要将那金线绣着的龙纹拆下来。“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大能想起来。”
元琏拈起一块点心,陆昭很是触动,她神色苦痛,似乎有话要说。
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元琏朝她笑。
今天的点心不知道为什么很干,而且甜得过分。不过元琏还是一声不吭地吃完了一半。吃着吃着,他突然抬头,开口让陆昭给他倒一盏茶。
陆昭起身:“这凤凰单从凉了,我去给你沏一盏新的。”
元琏按住了她。
“等你沏完新茶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用那么麻烦了,就这样吧。”
一盏冷茶下肚,元琏忽然冒出来一句:“陆昭,你和五年前一样,没什么长进,还是那么容易心软。这可不好,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狠得下
心啊,不然怎么能成大事。”
陆昭脸色有点难看,一句话都说不出。
元琏拍了拍她的手:“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吧。”
两人并排坐着,沉默不语地在檐下观雨。一刻钟过去,元琏忽然觉得有些困倦,倚着陆昭眯起眼睛。
他又要做梦了。
这次他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要比沈舒杭出现的时间早得多。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呢。兄弟们都在,父亲母亲也在。大哥抱着幼弟,母亲牵着三弟在后面慢慢地走。父亲呢?父亲在哪里?
元琏茫然地往四周看,他看见了父亲,可是父亲走得太快,走得太远,走向另外一条与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元琏慌了,呼喊母亲,呼喊兄弟。可他们都像是没有发现父亲的消失似的,坚定地往既定的方向走。留下元琏一个卡在中间,左看,是父亲越来越远的背影,右看,是家人们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如何是好。根本就没有给他时间犹豫,再犹豫下去,父亲或是母亲与兄弟,他一个都抓不住。
最后元琏选择了追逐父亲。
梦里的元琏还是个七八岁的幼童,腿短手短。他跟在元英后面跑,拼命跑,一边跑一边喊“父亲”。父亲无论何时都是那样高大,那样的不容置疑,那样的不容反抗,像山峰一样。元琏与他斗争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单方面的丢盔卸甲。父亲毕竟是父亲,元琏认输
。
“父亲!您慢点走!您回头看!”
他喊到嗓子痛,可父亲仍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元琏这时已经顾不上母亲和兄弟们,他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追上父亲。
元琏感受到一种恐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手中流去,他抓不住,也留不下。
上一次他如此撕心裂肺,还是沈舒杭在他面前被拖下去杖毙。
梦醒了。元琏在陆昭肩上睁开了眼睛,他突然跳起来,披发跣足往外狂奔。
他的动作太快了,快到冲出院子楚若和陆昭才反应过来。
元琏很久都没有感到这么轻盈。雨下得很大,他只身着里衣在奔跑,几步路下来衣裳便挂不住了,他近乎赤身裸体。和梦里一样,他想,唯一不同就是二十岁的他要比八岁的他跑得更快。可是父亲,父亲并没有因为元琏的成长而老去。他仍旧像山一样,死死压在元琏的身上。
现在元琏要奔向那座山。
他知道,父亲一定在云螭台。元琏已经隐隐有些意识不清了,他就像疯了一样,完全凭着本能凭着习惯凭着记忆去找寻父亲,找寻他的罪与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