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宦官慨叹:“哎,重修圣宫,我们也想尽一份力。可我们是不全之身,老祖宗留下话的,说不能让阉人沾手建造。范公公说,您在别的地方若要我们配合,只管直言。”
苏韧缓缓道:“如此说来,是有一事。所有施工人员饭菜,原是外头做好带进宫来。然天气转暖,众人汗出口渴。我知御膳房离此处不太远。能否劳烦他们烧好热水,再差几班小宦官轮流送到工地上来呢?虽
苦了众位中官,但若大功告成,也少不了您们的福份儿。”
“大人心比头发丝还细。好,我马上去讨范公公示下。”
苏韧等那宦官走远,才挺直脊背。他嘴角一扬,继续品他的黄瓜饭。
苏韧到家时,天又黑了。他膝盖酸软,没忘对三嫂吩咐:“明儿我还吃黄瓜。”
他一进屋,谭香和苏密就冲过来,大人小孩咯咯笑着,把他扑倒在炕上。
苏韧累得腰椎作痛,被妻子儿子的重量一压,不禁“呀”一声。谭香和苏密瞪圆了眼珠。
苏韧张臂抱住他俩,开怀笑道:“我不过一装,能吓住你们?你们不是降服宝宝那条小龙吗?”
他闭上眼,听着娘儿俩絮絮诉说,虽有重压在身,但心里踏实,疲倦好像也减轻了。
万事开头难,可苏韧有恒心。接下去几天,他几乎没在工棚里坐下过。
他与工地上人们混了脸熟。不管职位高低,但凡与他交谈过,他都尽量记住他们的名字。
苏韧认为:帝国建造浩大的工程,死几个人在所不惜。但不死人最好,才见得主持者能力。为平安施工,他从每分队中抽出一个人纠察,专负责安全隐患。另外,提出保平安好建议者,记录在案,将来上报朝廷,按功论赏。
御膳房当真架起了大灶,一刻不断烧茶水。小宦官们分成三班,轮流拿壶在工地上递水。苏韧对这些孩子用了心,自掏腰包买了什锦果仁,一盘盘码在监工棚里,任他们吃。
有官员调侃他这点“小恩小惠”,他只笑而不答。他自己的想法,不屑于对外人道。人只顾眼前利益,是做不长的。今日小宦官,保不准明天是司礼监的大宦官。而等他们真成了大宦官,用区区果仁还能打动吗?
小宦官们嘴快。不出几日,这位“容貌好,心眼好”的苏大人名声已散播到宫中四方。
这天午后,乌云朵朵。苏韧担心下雨,指挥众人早早收工,做好防潮。
工地上忙完,天空飘起酥油般春雨。苏韧刚要吃午饭,御膳房总管派人来请他过去。
他提着饭盒,走到御膳房。他一进去,有宦官尖着嗓子:“快来看……苏大人来了!”
“稀里哗啦”,掌勺的丢勺子,洗碗的撂下
碗,御膳房上百号人像看天仙一般,全涌出来。
苏韧不断拱手,挂着浅笑。他眼风回转,每个宦官错觉都被他暖意融融对上一眼。
苏韧说:“苏某在此,给各位中官大人问安。饮水思源,多亏你们,外头才有茶水喝。”
御膳房总管拉他到屋里:“上次大人差孩子们对我说,天热后,需寻些冰块来。这主意是好,但禁中冰窖不够用,要问京里头贵人讨才行。”
苏韧迟疑片刻,说:“好,我一定设法。”
那总管拿盘新蒸好的玫瑰肥鹅油酥给他吃,苏韧敬谢:“我不大吃荤。”
老人硬替他塞入食盒。向窗外喊:“孩子,你梅干爹要的酥成了!”
雨声淅沥,无人回应。
老人喃喃:“稀奇,才刚儿还见他呢。那孩子的梅干爹是万岁面前红人,得罪不起。”
苏韧被油香一迷,惊觉自己饿过头了。他送上份礼,辞别老人,走入宫巷里。
冷不防,有人伸出手拉他。苏韧镇定心神,看清了。
琉璃瓦檐水柱,倒灌到小宦官蓝衣里。他黝黑光滑的面孔,被洗出哀愁。
“柳夏?”苏韧惊呼:“你……你在这儿?”
其实,柳夏可能在宫中,他早有了信儿。但这么相逢,令他惊讶。
柳夏望着苏韧,鼻翼一张一张。他俊俏脸庞瘦了不少,更像个女孩儿了。
“苏大哥,你……你……让我好找哇……”柳夏贴着苏韧的胸膛,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