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香对唐王府并不好奇,单只好奇唐王妃。她一直纳闷宝翔为何说和妻子合不来。
可陈妃真站在她对面,她那份闷反而更厉害。
陈妃既不丑怪,也不愚钝,秀若芝兰,环佩叮咚。她与大公主并肩而行,礼仪周全,让谭香看了都肃然起敬。为何大白不喜她呢?想必他犯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错。
谭香正胡思乱想,大公主和陈妃一同掉头来望着她。陈妃似笑非笑,盯着谭香衣裳出神。
大公主道:“我们且……游园去,让苏娘子带孩子去书房吧。”
陈妃慢慢说:“皇子年幼,尚不晓得是非,我常训诫婢子们要懂得分寸。苏娘子,你不是我府里的人,我不该拿府里规矩拘束你,但好歹请你留心,切别拿外头的话来与皇子混说。”
谭香胸口一闷,脸上挂笑应着:“嗯。”
陈妃又扫她几眼,吩咐下人道:“苏家孩子初来乍到。拿两匹杭缎,一对金元宝赏他。”
谭香攥着苏密手,摇头说:“多谢王妃好意,可我们不能要。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对孩子也一样。我儿子出入大公主庭院,蔡相国府邸,范总管家宅,从没受过哪家贵人赏。他到王府来学书学做人,我不能纵容他。”
大公主微微一笑:“本来,师恩胜黄金……”
陈妃不再说话,搀大公主走开。陈淑华小鸟依人,绕在公主裙边,没多看同龄的苏密一眼。
苏密半斤对八两,用眼白斜向那小姑娘。
谭香无言,本打算送给陈妃的木雕罗汉手珠,她没半点机会拿出来。
世上是有一种人,不好亲近。虽话句句在理,偏能把人家一片热心都吹凉了……
俗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谭香隐隐的失落,见了宝宝,即刻化为乌有。
师傅面上含糊不得,她按照手艺人拜师规矩,与苏密给陈琪磕了三个响头。因夫子面相和善,她腼腆奉上黄杨笔筒一只。她送宝宝的,则是个书袋,正和她母子身上一样的灰布料所制。
因宝宝事先不知谭香来到,所以此刻乐得几乎疯了。他将谭香扯动扯西,介绍一番,又蜜蜂一般围着书案,给谭香倒水,给苏密添墨。陈琪每教一句书,他非要喊几次“香妈
”。宝宝还往那新布袋子里装了几册书,无论站还是坐,非要背在肩上不可。
乱哄哄中,陈琪巍然不动。谭香对老儒风采,十分仰慕。出乎她预料,苏密竟坐得端正,听得认真。不出一时辰,他便与师傅有问有答,默契天成,陈琪老眼尚不昏花,颇有几分赞许。
到了休息之时,陈琪问宝宝:“皇子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处?”
宝宝大声说:“没有。”
苏密起立说:“师傅……我有……”
读书人,好为人师。纵然成了一品高官,无人提问的落寞还是难解的。
陈琪对苏密点头道:“你的功课,是要多教训几句……来。”
苏密含笑凑到陈琪面前,双手奉上字帖。
谭香对宝翔使个眼色,走出屋子,到僻静柳荫下坐着。
她把眼皮向外翻卷,眼圈顿时红了。再打开沾着胡椒面帕子,一擤一抹,眼泪唰唰落下。
“香妈?香妈?你怎哭啦?”宝宝背着书袋找到她,被吓了一跳。
谭香把那块胡椒帕子丢到袖中,从腰间另抽出手绢擦眼:“我被灰迷了眼。”
宝宝皱起浓眉,望天道:“为啥女人哭,都是说这句?一听是假话。香妈,是不是苏甜成了舅舅的女儿,你伤心啊?”
“嗯?你见了苏甜?她怎么样?”
宝宝说:“她被姑太太那老魔女看管着呢,我也见不着几回。府里人说:苏甜本来叫蔡甜,是舅舅女儿。可我不懂,她怎么成了舅舅的女儿?”
谭香冷笑:“那蔡述如何回答你啊?”
“他说,等我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谭香擦了泪,咬咬牙,说:“我哭,不是为了苏甜,而是为了苏密。苏密是个坏孩子,我但凡能教好他,也不会让他上这儿来。”
“苏密哪里坏了?他读书,好像比我用心。”宝宝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