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根无形而巨大的针从天而降,穿过老刘的身体,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
刘茂山扔下手中的扳手,走过去揽住儿子的肩膀,拥起他往屋里走。
……
老刘是坐晚上的火车离开青花的。姐夫紧急托人给他买了张站票,让铁道上的朋友带着他直接进了工作人员休息的车厢。
火车像个冗长的怪兽,吞吐着,喘息着,朝前奔跑。
乘务员们都在前面忙碌,车厢里没有人。老刘躺在长长的椅子上,头朝过道,枕着双手,茫然地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偶有灯光闪烁,却像做了亏心事般迅速地躲进了黑暗中。
葛春妮的脸出现在夜色黑暗的底版上,从四岁那夜开始,他和她的点点滴滴电影镜头般在眼前回放,眼睛再次湿润了。他拿手背擦了一下,她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加了高光般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整个人更加靓丽夺目。
刘茂山怕夜长梦多,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五张十块的和两张五块的,塞到儿子手中后,又跑去朝女儿宝霞求助,最后凑了五百块钱和一张车票,硬将他送上了火车。
临走前,老刘说去找王新军和魏国庆说几句话。
刘茂山便押犯人似地押着他先去了魏国庆家,对方却不在家,又去了王新军家。
王新军已从协警转正了,胸前
有了编号,肩上缀钉了一枚四角星花。
刘茂山见两人各自占据一个沙发大眼瞪小眼,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因他在场无法开口,便起身回了家。
王新军前两天刚和苹果领了证,婚礼一周后举行。
老刘安静地躺着。他什么也不想说。他只是不想和父母大眼瞪小眼,用相互监视的方式相互关爱,才跑出来的。
刘茂山的身影消失后,王新军炸豆子秀开始痛沉革命家史,说自己是被迫同苹果结婚的,说女人的肚子藏不住事情,他千小心万小心,她那里还是鼓了起来,逼得他不得不奉子成婚。
老刘像看陌生人似地看着他。
王新军却不以为意地指指胸口,说苹果从没有钻进他那里,就凭她那张制造垃圾的嘴,和那副尖酸刻薄的心肠,给葛春妮提鞋都不配,自己降格录用都轮不到她。
他拿出一盒红塔山递给老刘,打着火等着给他点。
老刘将红塔山扔到了茶几上,“呸”的一声将他手里的打火机唾灭了。
那声“呸”像个响亮的耳光,王新军却丝毫不觉得疼,顾自掏出一根烟,自己点上,悠然地吹出一个拖着长尾巴的烟圈儿,又半躺到沙发上,貌似不经意地问出一个精心设计的问题——既然葛家反对他和葛春妮在一起,自己是不是可以对她展开攻势?
看着老刘诧异的眼神,他大大咧咧地笑笑说,结婚证不过是张纸,他们的兄弟情才是拦路虎
,只要老刘允许,他马上就能将红色的结婚证变成绿色的离婚证。
老刘抓起茶杯,连同里面的半杯温开水,砸到了王新军头上。血顿时顺着额头淌了下来。
王新军不慌不忙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走进卧室,从柜子里取出干净毛巾,对着镜子捂着伤口说看样子一会儿要去医院缝两针了,说自己不过开个玩笑,看把他急的。
他让老刘先走,说过一会儿苹果要来,让她看到会和老刘拼命的。
老刘咬牙切齿说他和苹果真是天生一对儿,两个无耻之徒相遇,就连成了无耻的平方。
他从王新军那里出来后,看了下时间,知道得往车站去了,脚却不听指挥地朝葛家走去。
人高马大的葛家,此刻阴森的像座城堡,沉默,冷漠,仗势欺人。
老刘绕着它转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葛春妮的窗户上。他想再看一眼里面散发出来的橘色灯光。曾经有无数个夜晚,他都悄悄地看着那盏灯熄灭了才离开。
今晚那里却黑得像块研磨不开的墨,将他的整个世界里都拉闸断电了。
不知何时,母亲王英和姐姐宝霞悄然出现在身边,一个拉左手,一个牵右手,使劲将他带走,把他推上了姐夫开的三蹦子。
火车的汽笛声将黑暗撞开了一道口子,绿色的长龙在夜色里呜咽着奔跑。老刘的心上像坠了铅块般往下沉去。离青花越远,他的心事就越重,整个人像扔进水里
的石头般失去了浮力。
他默念:春妮,北京见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