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得在葛春妮面前露出一次真面目。刚才虚情假意说做妯娌的话不过是试水,然后把春妮的话再添油加醋汇报给公婆和小叔子周小周。
虽说这个婆婆不是周鹏飞的亲妈,那又怎样,不妨碍她拥有周家儿媳妇的身份。她提前支取这个身份,才顺利的从市场部调到了财务科。
创意设计部是个大办公室,大办室的门口是顾主任的小办公室。小办室开了扇窗户对着大办公室,葛春妮的办公桌离那扇窗不到两米远,一台红色的电话机就放在窗台上。为了方便大家,窗户平时一般不关,站在窗前伸手就可以拿过电话机打打电话。
葛春妮的眼皮子像在跳皮筋,上上下下蹦跶个不停。她几次想去主任的窗户前,借用电话打给何晓慧,站起来后又都重重地跌回到椅子里。
这时候保持沉默或许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吧……可作为好朋友,她实在无法在晓慧的灾难面前转过脸去。
她从不认为周鹏飞配得上据何晓慧,但晓慧那个二百五,一根筋似地认定他就是她的真龙天子。她哪知道,那条她眼里又高又壮又帅气的“龙”,原形其实是条软趴趴的虫,还是一条下雨后从泥土里爬出来透气的
蚯蚓。
他配不上你的!葛春妮地叹了口气,在第十次从椅子里起身后,终于引起了顾主任的注意。
“小葛你有什么事吗?”顾主任隔着窗户问。
“我,主任,我有个很重要的电话要打,怕打扰您,所以……嘿嘿……”她干笑着。
“啊,那就来打呀,我正好有事出去,你进来打吧,说话也方便一些。”顾主任起身出去了。
葛春妮有些忐忑地走进顾主任的办公室,怕人听到,轻轻关上了窗户,拿起话筒,一咬牙打了出去。
何晓慧回国后就在北京一家外贸公司上班,没多久便买了一部爱立信手机。她的第一个电话便是打给葛春妮的。人在喜悦时,声音都自带了美声功能。她采珍珠似的,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将自己的电话号码从嘴里往外摘,发出的声音像一根根灵巧的手指敲打在钢琴按键上,悦耳动听,钻进耳膜便拔不出来。
葛春妮只听一遍就记住了那组数字。之后开心或不开心,都会毫不犹豫地打给她,今天却像患了手指僵硬症,那组熟悉的数字个个都横眉立目地瞅着她,让她十分吃力。
“HELLO,葛葛……是不是想我了?”留学回来后,何晓慧每讲电话,前面必会加上英语问候,将葛春妮简称为“葛葛”,延伸阅读便是“格格”。
葛春妮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仍无法开口。
“有话讲,有屁放。”何晓慧的声音正常起来。
每次她感觉到危险时,就是这副腔调。
“晓慧,我要是说出来,你就当成是个屁放了就好……”葛春妮的舌头小心翼翼地从嘴里伸出来舔了下上唇,才将难以启齿的话顶了出来,“周鹏飞要结婚了,对象是阎红杏。”
她艰难地说完后,开始静候何晓慧的尖叫。
那边却像是个寂静的坟场,悄无声息的。
一分钟后,听筒里传出来“嘟嘟嘟”的忙音。
“晓慧,晓慧,晓慧……何晓慧……”葛春妮大叫,电话机只是僵化地用“嘟嘟嘟”来回应她。
按惯例,晓慧应该失声尖叫,或破口大骂的,这样寂静无声不是她的风格……一股寒意顺着葛春妮的脊梁骨往上攀爬,她感觉电话那端站着一个阴森森的杀手,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冷剑,冰冷的目光在黑暗中凝结成霜花。
没有任何举动,却让人不寒而栗。
葛春妮颓然放下电话,两只脚像绑了两只巨大的铅球。
极重反轻。下班后她脚步轻飘地骑着自行车,行走在青花的街道上。车轮驶过一条条包浆的青石板路面,像飘在一连绵不断的青色云彩上。
路过文苑路时,她像做了亏心事般只敢看轮胎前的那点路,不敢朝刘家的方向多瞅一眼。
她深感对不起从小到大对她呵护有加的王英阿姨,和……亲如兄弟,又比兄弟多一层情素的老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