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简陪着恒娘走在路上,看到各处都有学子们穿戴严整,成群,高声议论。
这才想起,今日正是私试的日子。按太学制度,十月私试,该是考经义。
听他们的议论,本次是胡祭酒亲出试题,考的是易经:坤道其顺乎。
太学生个个都是聪明人,早已从诸大报最近的动向中嗅出不对来。更有消息灵敏的,一早打探出圣恩令的消息,知道了东宫与门下省这番交手。
胡祭酒的态度更是早已在太学学刊的文章中展示得一清二楚。
众人做文章,自是紧扣当下热点,围绕女子之学进行阐发。
这会儿正是傍晚,私试陆陆续续结束,各斋学子从考堂出来,说起自己的文字,得意着有之,懊恼者有之,更有彼此探问观点的,各处人声喧哗。
便有许多声音钻入恒娘耳中。
“诸位听我说,我这番破题必定挠中祭酒痒处,定然名列榜前。坤道,地道也,妻道也。世间妇人,不当为人、物之先,必待乾阳之男子为其主宰,方保顺遂不殆。”
“尚不甚妙,尚不甚妙。我这个更好。归妹,女之终也。女者为柔水,无根之人,必得男子,依附而归之,方算恒久归宿。”
“我说诸君,读近日报纸乎?离题万里,还敢说挠中祭酒痒处。这只怕挠的是祭酒的脚丫子——一脚踹翻诸君。”
“你别光说大话,你且来说,你又是如何破题?”
“诸君未曾读过祭酒文章: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便从此处着手。坤道,女子之道,承天者,顺夫者。地势厚,利抱朴守拙。女子之道,以拙朴为求。无知无识,方是善女子。”
“不错不错,这个解得妙。你小子这机灵玩得不错,今晚行院燕集,公推你为魁首,金仙子便让你先占。”
“金仙子可不是无知无识,风流雅趣得很,岂不坏了这小子的言德?”
“哈哈哈,拙朴之道,那是妻道。金仙子这样的风流人儿,自然不能以妻道求之。”
“哦,那你倒是说说,金仙子该守何道?”
“这个,既是天生一个风流洞,自是守的风流道。诸君,你们说,可是不是这个道理?”
风中传来一阵阵暧昧不尽的男子笑声。
恒娘早已停了脚步,站在路边。除了耳朵偶尔动一动,整个人几乎成了石雕泥像,半分声息也无。
路边姜花已经掉落,草叶倒伏,枯黄一片。
她神色太过苍茫,仲简不得不转开眼,才能压住心中一阵阵揪痛。
耳中传来她轻轻的声音,恍如做梦一般:“我记得,在京兆狱中,阿蒙曾跟我说过,她一点也不想,活在那样的世道里。”
“仲秀才,那样的世道,是否终究还是会到来?一旦来临,再难改变。十年,百年,千年。一代,两代,无数代。”
“世世代代的女子,都要活在那样的世道里吗?”
“仲秀才,我好不甘心啊!”
十来步开外,树上鸟雀儿被这声痛喊惊起,扑棱翅膀,直愣愣绕树三匝。方才拣了寒枝落下,歪着小脑袋,看着那一对风中默然站立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