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柠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拍了拍宋郁丛的后背,希望给予他一丝慰藉。
而随着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认出了贵妇人,七嘴八舌间陶柠大致厘清了故事的始末。
贵妇人是宋夫人生前最好的朋友,家世虽不及船王吴氏,但也是商贾之家的千金,当时贵妇人觉得宋荣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所以极力劝阻宋夫人嫁给宋荣国,结果两人生出了嫌隙,很多年没有再见面了。
昔日至交故友,再见已是阴阳两隔,实在叫人唏嘘。
宋荣国脸色铁青,斥责佣人,“没用的东西,谁让你们放这个疯子进来的?”到了这种地步,他装了几十年的脸面再也绷不住了。
结果一言激起千层浪,贵妇人猛地扭过头,美目瞪着宋荣国,那模样像是恨不得把他生吃了,她冲上去就扇了宋荣国一巴掌。
“你敢骂我疯子?!不要脸的东西,前几年我见玥玥还是好好的,问她生活如何身体如何,她跟我说都好,都好?这就是都好?!她一定是被你逼死的!你个畜生!”
贵妇人脸色狰狞,心尖滴血,曾经因为埋怨吴玥为了一个男人几乎放弃自我的愤怒,如今在冷冰冰的遗照前,均化作了痛心。
所以她是真想抽死宋荣国这个三心二意的畜生,又是要一巴掌扇过去,但被及时赶来的佣人和保镖拦住了。
“刘姨,看在我母亲还未入土安息的份上,今日到此为止吧。”温和有礼的声音响起,宋珩不紧不慢走过来,让佣人和保镖退开了。
但对于他的相劝,贵妇人并不领情,反而给了他一记冷眼,宋珩却面不改色,依旧谦虚有礼。
贵妇人冷冷逼问宋荣国,“玥玥究竟是怎么怎么走的?”说到这里,她眼底闪过痛苦,咬着牙,强忍怒火说,“你们宋家父子有多冷血,我这几年是领教了,所以我根本不信报纸上的说法。宋荣国,你敢不敢当着玥玥的面,告诉所有人她究竟是怎么走的?!”
反常的是,宋荣国这次没有面红耳赤反驳,脸色由刚才的铁青转为灰败,顷刻之间,仿佛老了十几岁。过了很久,在贵妇人的声声斥责下,这个贪婪无度、机关算尽的中年男人,嘴唇哆嗦说:“刘姝你别问了。”
不仅周围熟悉他的人意外,就连总是脸上挂着微微笑的宋珩,也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只是这丝意外跟其他人的不同,就像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
但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贵妇人闭了闭眼,问他:“玥玥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提起这个,宋荣国神情更显灰败,双目浑浊,已经说不清到底是恨还是其他的了。
“没有。”
贵妇人怔怔的,像是陷入了一场回忆,最终,她沉默下来,没有再争执,烧了柱香,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失魂落魄离开了。
很多年前,刘姝因为家里的事,几度想要去海边寻死,是吴玥陪着她度过了一段最很艰难的时光。吴玥问她怎么不怕死?如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要好好活着。
刘姝撇嘴,“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想早点解脱,不好么?”
结果吴玥捧腹大笑,“好吧好吧,但是你还有一堆遗产要处理呢,我们以前做的手账,拍的照片,曼哈顿一起买的公寓,还有你放在米兰的那些首饰”
“拜托,我只想寻个死,哪儿还管那些东西?”
吴玥笑着说,“这是给我们活着的人留个念想,我不管,你没处理好那些东西之前,不准死。”
“麻烦,那你是吴伯唯一的女儿,死之前岂不是一堆遗产等着处理。”
“是啊,”吴玥佯装无奈,“遗产没处理清楚之前,我才不会死,而且我不仅要处理好我爸留给我的东西,还要写一本自传,几十份遗书,请最好的工匠替我镌刻墓志铭,叫后世子孙都知道我吴玥的风采美貌”
贵妇人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公祭正式开始时,陶柠看着走到最前方行悼礼的宋郁丛。在他印象里,宋郁丛总是幼稚而不可理喻,可此时此刻,他的背影在近乎死寂的气氛之下,显得如此孤独。
心脏不受控制地疼了起来,以至于陶柠没有看见,身后同样有一双眼睛,沉默至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结束时,人群散去,还有一部分要将灵柩抬去灵车,只有宋郁丛,不发一言离开了,经过陶柠时,他顿了一下,最后离开了这个冰冷的地方。
陶柠环顾四周,没看见赵静群,小步跟了过去。
宋家的庄园别墅很大,后面有一大片树林,陶柠刚来时听阿云说过,那是宋家狩猎的地方。
正值黄昏落日,经高耸入云的树木遮挡,地上已经看不清影子了,只有树隙间落下的光晕。
“宋郁丛,里面太黑了我有点怕。”
前方的脚步声停下了,宋郁丛刚想装作不耐烦的模样,想把陶柠赶走,衣袖却被人拉住了,随即温热柔软的手牵住他,少年充满生气和力量的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宋郁丛,我们回去吧。”
宋郁丛沉默,黄昏落在他疲倦的眉眼上。
许是手掌的温度太暖和了,宋郁丛根本舍不得推开,也发自内心舍不得赶走。过了许久,他说:“她几天前给我发过一条短信。”这辈子唯一一次。
陶柠没问,只是安静地听着。
“她告诉我下辈子不要做她的孩子了,跟我道歉。”提到这儿,宋郁丛充满讽刺意味的笑出声,“因为她说,没有好好抱过我。”
最后一句话说不出的怨恨,里面又掺杂了太多痛苦。如果是从前的陶柠,他听不懂,可现在,他能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