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如今天下食客心之向往处,只有一地,它称老二,便没别的酒楼敢称第一,便是汴京万鹤楼。万鹤楼的一桌宴席价值千金,就算如此,平日也是宾客如云,座无虚席。”
“还有更夸张的,若是遇到节令,想要入内宴饮,那名单可是要抽签的,想增加被抽中的几率,添一个筹签,要多贴这个数。”胡有良比了个数字。
“加一个筹签就要三十两?”沈畔震惊,还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胡有良很满意沈畔的表情,他最近发现了这丫头的一个新优点,就是仿佛从没了解过这个世界般,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这大大满足了他的表达欲,恨不得把他前半生的见闻和多年混迹饮食江湖的的经验全倒给沈畔。
他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无论是多么显赫的高门府邸,若要请万鹤楼的后厨登门制宴,都得提前递帖子,待细细筛选后等待排期。汴京的达官贵人,若是能在府里办一场万鹤楼的宴席,那可是极为体面的象征。。。想当年我做学徒,给万鹤楼的分管红案的师傅中的一位打下手,上门的邀帖从来都没断过。”
“我也算是沾光登遍了汴京的高门贵府,见多识广。。。”
说到这,胡有良突然压下洋洋自得的嘴角,端出一副凝重、神秘的表情,招呼沈畔靠近一些,低声道:“整个汴京,只有一户人家请万鹤楼办宴席,从来无需排队。那地方,我曾有幸进过一次,我敢说,恐怕除了皇宫,天底下再没有比那奢华阔气之处了,真正的玉石为砖,琉璃作瓦。”叹口气,继续说道:"如今很少有人提到了——景国公府。"
沈畔配合地问道:“为何?”
“你不知道也正常,十几年前的事了。”胡有良再次压低了音量,声音仿佛是从天端飘落,像一场遥远的风雪。
“景国公阵前叛国,乃至十万大军惨死,无一生还。”
“圣上震怒。景国公府乃至其旁支,男丁斩首,女眷流放,连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光是午门行刑,便足足花了三天三夜,护城河里的水都是红的。。。当年我们紧闭门窗,足不出户,禁军拿着名单四处破门,满城空气里头都是血腥味。。。”
沈畔走在街道上,思绪飘远。前尘往事里的举国大案离她太远,她想的是胡有良所说的汴京万鹤楼宴席万金,门庭若市的场景。
无论在什么朝代,掌握钱财和权利的高门贵院往往一定程度上能带领社会风尚。
如此看来,这里的人普遍是喜好美食的,并且美食还能掀起流行。
但能带动这种流行的人,她要如何才能接触到呢?
一路埋头,她差点撞上门柱子,稳停住发现耳边一片不寻常的嘈杂,夹杂惊呼、喝彩乃至哀嚎谩骂。
居然路过赌坊了,里头热火朝天,不断有人低头出来或小跑着进去。
一个身着锦缎的中年男子在门口踱步,似是等人。不多时,一个少年走出来。
少年身型高挑清俊,年纪很轻,约莫也是十六七岁。他穿一身最普通的粗布灰衣,有些不合身地短,手腕脚腕都露出一截。他抬起纤薄的眼皮,神色漠漠,竟有一双昳丽的凤眼,鼻梁高挺,唇精致而浅淡,面色如玉。
这是一张极为夺目的面庞,尽管是男子,但用艳丽惊人来形容也不为过。
沈畔在看清楚他的脸后有一瞬间的呆滞。她心想,原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粗布麻衣难掩国色天香啊!
国色天香的少年低下头,沉声道:“赵掌柜,他们走了。”
“走了?好好好!”赵掌柜露出如负重释的模样,拍了拍掌。他从衣襟里掏出钱袋,原本想递给少年,可看着他低眉顺目的模样,手拐了个弯,直接塞进他贴身的衣袋里。
少年一瞬间捏紧手又放开,眉目间闪过一丝隐晦的厌恶,身体却僵直着一动不动。
赵掌柜见少年没有反抗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个得逞油腻的笑:“帘雨啊,今天多亏了你!那瘪三今天不知怎么的,吃了疯药,动起刀子来了。我这儿只是一尊小庙,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码头的人兜里没几个钱,有时上头了,赌儿赌妻,或者在赌坊大打出手。这种抽成不多,还容易引起官司的事,是赵掌柜最头疼的。
三个月前,他在平康阁门口被少年拦下,见识了他一手神乎其技的骨牌、马吊以及六博等各类博戏,加上瞒天过海的出千手法,便招揽了他,见机行事,专给红眼赌徒使绊子。
“待会儿你回平康阁,叫芳柔晚上空出来,我过会儿便到。”赵掌柜又伸手去拍少年肩膀。少年高他一个头,使他这个动作有些滑稽。
平康阁。。。耳熟的名字。
沈畔想起来那日她倒在地上恍惚间看见的马上的背影和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
想来,平康阁应该是此处一间青楼,这名叫作萧帘雨的少年,便来自于此。
青楼里的如此容貌俊俏的少年。。。。。。沈畔不由得想起一些古时候龙阳之好的野史逸闻。
摇摇脑袋抛除杂念,沈畔此刻突然灵光乍现,困扰自己的难题好像露一小截可解的线头。
于是,她偷偷跟上少年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