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欢蜡烛,昭文院里,是不让有蜡烛的,但在母亲家里可以点到天明。
母亲是什么样子,他脑子里晃过李知微的形象,逢年过节才见一回的祖母和忽然频繁见面的外祖母,最后,变成那尊蓝幽幽的佛像。
“善思。”黑暗里,李知微问,“善思过生日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
善思仰头,很奇怪,但他发现父亲的眼睛亮晶晶,像一块发光的石头:“我还没有过生日。”他认真告知:“现在还很热。”
他出生在很寒冷的时候。
李知微换了种问法:“嗯,如果要过生日了,想要什么?”
善思依偎在父亲怀里,很满足:“我什么都有了。”
李知微也很满足。
他觉得善思真好,是个非常好、非常体贴的小孩子,他不问李知微要天上的星星,李知微知道自己没法给,谁也没法给,但给不了善思,他还是会很难过。
他也觉得自己很好,善思什么也不缺,他小时候生日愿望是什么?想要一本新书,一件新衣服,总而言之,想要个“新”的东西,就是没人用过的,干净的,属于他自己的,但总是没有。也没人来管他的生日愿望,他也记不太清自己的生日,是订婚的时候,算八字,老仆人拿多年前的账簿凑出来的,那天有一笔稳婆的支出。
拍着善思,感受到儿子呼吸放缓以后,李知微放缓频率,满腹忧愁。
他不确定,自己送的礼物,会不会让裴照元记住。
他千方百计去赴宴,第一是结交裴照元,以弟弟友人的身份给他留一个印象,赶在李重宪、李景毅前头;第二是振奋薛延清,让他以为自己正在被皇帝考虑。第三,则是为了必然会关注裴照元寿宴的皇帝。
做皇帝就像在河里按瓜瓢,浮起一头摁一头,宗室百官为了储位争斗,皇帝必要制衡,李景毅和李重宪足够他戏弄牵引,而李知微要做的,就是送上门去露脸,入他的眼睛,叫他大发慈悲,戏弄戏弄、牵引牵引自己。
但,不管赴宴本质如何,去给人过生日,总该备一份生日礼物的。
在这方面,李知微捉襟见肘。
倒不是没有钱,他目前的经济还很宽裕,只是不知道送什么,裴照元有一万零一个传说,一万个是假的,还有一个来自裴见濯口中,他讨厌兄长,总不说好话,更别提分享什么喜好趣闻,李知微只知道他喜欢花,喜欢酒,喜欢光艳鲜洁、奢侈精致的一切一切,和世上每个风流潇洒的贵族一样。
要怎么样的奢侈,才可以让他回顾?
总不能用金子打个屋子吧!这样一点也不风雅,这东西倒是可以送给裴见濯,面对裴照元,李知微胆战心惊、步步为营;可面对自己的情郎,李知微心里雀跃、欢呼,他才不在乎送什么礼物给裴见濯呢,他觉得自己送什么裴见濯都会喜欢的。
人在被爱的时候总是很敏锐,想着想着,李知微竟然笑了,心事化成一阵热流,暖洋洋地睡着了。
六月份上的功考,没人再问李知微买题。
昭文院的气氛很微妙,大家恨不得多长出一只眼睛,观望院中三个有子的李姓宗室谁头上有紫气,但望气之术太难了,大家只能通过蛛丝马迹的圣心判断。
李景毅和王竑率先搞出个大乌龙,抓李知微没抓成,反倒顺藤摸瓜,把裴见濯打出个好歹。裴照元还没说什么,长宁公主反不乐意,频繁入宫,她和皇帝兄妹二人在先朝相依为命,感情甚笃,公主鸾驾前脚刚入宫,王竑便上裴宅负荆请罪,过了几日,更上书请辞自己身上羽林统帅的虚衔。
他本来就老了,六十来岁年纪,不可能继续上值领兵,衔头却从未去掉,他一直都是羽林的最高统帅,因为这象征着一种荣耀,他在含光门前护佑仁宗皇帝当居首功。可他说要去掉,皇帝就同意了,把原来的副职转正。
李景毅算输了一城,但他血缘又近、身份又尊贵,再加上裴照元当年在羽林时也受过王竑的教导,见面则口称世叔老将军,十分恭敬,并没有报复的意思,因此还是炙手可热。
李重宪则算是后来者居上。
他因祖父获罪的关系,众人觉得他赢面不如李景毅,可李景毅粗莽,他文雅,素有儒行,在学院中风评极好,年年功考都是甲等。李景毅自毁长城,他则长袖善舞,再加上妻族郑氏乃是山东豪族,与崔、范几家同气连枝,在士林中美名传唱,仿佛大绛有了他便有了未来。
据说崔氏的族长还准备从博陵动身来永乐城看看外甥——他的外甥是裴照元,醉翁之意,自然在李重宪的前程。
只可惜今年科举出题时,李重宪的妻叔,昭文院学正郑安不知怎么着,出的题总不好,不合皇帝的意,成了开朝以来头个被退回的出题人,颇失颜面。
这是不是皇帝对郑家的敲打?
总而言之,他两个还是平分秋色,各领风骚。昭文院里还有跃跃欲试的李氏宗亲,暂时没有合适的孩子,但想想皇帝春秋鼎盛,应当也不急过继,于是回家努力耕耘,弄得射课上嘴唇发白跌下马来,医生一来,肾阳不稳的名声便传扬内外,功考自然也无法参加,直接得了个丁,等八月重考时再拿这个等第,便要留级,第二年功考再如此,便要掉下一级。
不过,拿甲等不容易,拿个丙等通过还是简单的。昭文院开院以来,也只有那么一位学生有过如此光辉战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