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南台正殿,扑面而来的便是满殿暖香。
从西安门一路而来随侍两人的宦官和女官为二人取下厚重的皮毛披风代为保管,李承命轻笑着对孟矜顾点点头,示意她无须紧张,随后便一道走近室内一侧,拜叩行礼。
“臣辽东都指挥同知李承命,恭请圣安。”
“臣妇孟氏,恭请圣安。”
行礼未起,孟矜顾的心怦怦直跳。
此前她从未受过宫中礼仪指导,昨夜问起李承命说他好歹说了个一二叁出来,可今日她仍旧不放心,来的路上虚心请教了引路的女官,在得到了女官的印证之后,现下她才敢按李承命说的做。
“起来吧,朕前些日子就盼着李将军进京了,可算是到了。”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年轻,甚至称得上有些轻佻,两人一道起身,孟矜顾的眼眸缓缓抬起,待到看到当今天子模样时,她反而有些失望。
他年纪和李承命相仿,穿着袖口宽大的常服,靠坐在桌案旁的椅子上,手肘支着椅子扶手,指尖在太阳穴处一点一点的,肤色白皙,眉目带笑。
这个七岁便坐上龙椅的年轻皇帝并不符合孟矜顾此前所以为的天子模样,反而更像是个……纨绔子弟,怪不得跟李承命臭味相投。
心底翻涌着五味杂陈的念头,孟矜顾脸上仍然是面无表情。
“赐婚如何啊?朕当皇帝来还是头一回赐婚呢,算是让你给捡着了。”皇帝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来边笑边喝,又忽而想到了什么,“来人,赐座倒茶。”
之后自然又是一番谢恩客套,小皇帝随口笑问了孟矜顾几句“可还适应辽东气候”,孟矜顾也谨慎作答,并不多言。
聊了没几句,皇帝的话头就拐到此次圜山之战上去了,君臣二人聊了几句西怀东制,又谈及捣巢战术保存我方兵力降低伤亡,以使朝廷军费开支不至靡费。
聊着聊着,皇帝忽然眼睛一瞟,发现孟矜顾竟还坐在一旁。
“既然谈及国事,不如让宫中女官带孟夫人去随便转转,西苑风光不错。”
他面上稍带着点装模作样的歉意,孟矜顾知道这不过是小皇帝对于李承命的客气,她行了一礼便告退了,坐在这儿她还不自在呢,这位小皇帝看起来就像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兴许也就是一时兴起,倒非得让她进宫一趟。
退出殿外,女官替她披上披风,引着她往南台下走去。
紫禁城西北隅,太液池凝成一方澄净琉璃,昨夜新雪初霁,汉白玉栏杆堆着叁寸厚的积雪,日光照射下泛起细碎的晶光。
女官既然奉命要带她四下游览,便引着她沿湖缓缓走着,语调沉静地同她一一介绍。
万岁山松柏尽作琼枝,忽有积雪从黛色针叶间滑落,簌簌地惊起两只冻雀。太液池东岸的芭蕉园里,冻僵的芭蕉叶裹着冰壳,在日光下折射出翡翠般的光泽。
值房檐角悬着的冰柱突然断裂,正砸中下方铜磬,激起的嗡鸣惊得扫雪小内官跳开半步,孟矜顾见了忍不住扑哧一笑,竟觉得这冰封死寂一般的紫禁城也有了些生机。
游览间,却与一人不期而遇。
女官行礼,孟矜顾愣了愣,也如同之前在殿前见到那般同样行礼。
“臣妇见过信王殿下。”
音容笑貌一如当年,只是那时她的自称还是“臣女”,现在便已经是“臣妇”了,信王怔了怔,笑着叹了口气。
“孟小姐无须多礼。”
说着他看向了一旁的女官,信王殿下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和他的皇兄不太相似,大约是七岁就登基的原因,他皇兄看人时总有种不自觉的轻慢之意,而一母同胞的信王殿下却和善得多。
“齐尚仪,我和孟小姐从前见过几面,闲话叙旧应该无妨吧?”
“信王殿下说笑了,做奴婢的怎好说王爷的不是。”
“齐尚仪言重了,不过是想让尚仪做个见证罢了,你若是走了,待会儿李将军过来我可解释不清啊。”信王笑了笑,将手中捧着的袖炉递给了孟矜顾,“腊月天寒,孟小姐……啊,应该叫孟夫人了,孟夫人暂且拿着吧,别进宫一趟受冻了才是。”
孟矜顾本想婉拒,可信王殿下一再坚持,她也只能接了过来,赧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