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入秋了,天一日凉过一日。金陵城笼在一片萧瑟的秋风里,树叶枯黄,砸在青石板上。
空印案所带来的阴影,让整座京城笼罩在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之中。街巷里人声压低,市井里百姓行色匆匆,连宫中内侍宫人行走,也比往日更小心翼翼。
谢佩英今日在府中打点徐仪婚前要准备的诸般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徐仪便只身进宫,给皇后请安。
谁料到了坤宁宫,却扑了个空。
江运迎上来,低声回禀:“徐姑娘,皇后一早便被太子请去了奉天殿,至今未归。”
徐仪心下了然,微微颔首。明白皇后此去,只怕是空印案余波未了,皇帝必召皇后与太子同议,定要耗上许久。
她并非不识分寸之人,轻声道:“既如此,我便不去打扰了。只是许久未见太子妃,心里挂念,不知可否去东宫探望一番?”
江运才闻言,自然不敢拒绝,忙不迭地引着她转道去了东宫。
东宫里比外头多了几分暖意。常贵娥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给朱雄英缝制冬日的小袄。朱雄英就在一旁,睡得正香。
见徐仪进来,常贵娥放下手中的女红,脸上绽开了笑意:“你可算来了,我正念叨着呢。你与老四婚期将近,府中定是事事繁杂,怕是忙得抽不开身,连我这里都顾不上来了。快些坐下,外头风凉,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徐仪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接过茂寿奉上的热茶,轻声答道:“今日本是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不凑巧,娘娘去了奉天殿。我便借机过来,瞧瞧姐姐和雄英。。”
“还不是为了朝堂上的事。”常贵娥轻叹一声,神色微敛,抬手屏退左右,朱雄英也被乳母抱到了旁边的小床上。
她眼中掠过一抹忧色,这才接着说道:“整肃朝廷本是正理,可如今弄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单是这个月,我已收到了几个官员家眷递来的帖子,请求能进宫拜见。”
徐仪续道:“他们见不到太子殿下,自然只能来寻姐姐这个太子妃。”
常贵娥心中暗自思量,见她也是无用。她的公婆与丈夫牢牢把持着朝政,自己又何苦多掺一脚。能打理好东宫诸事就已让她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然而思及此处,她还是忍不住多提了一句:
“胡惟庸如今分明已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们暗中推波助澜,只望能早日拔除此獠,免得他日日针对徐叔叔和武将们寻衅生事。只是不知为何,他在东宫安插的那些眼线明明都已证据确凿,父皇却至今仍未直接向他问罪。”
徐仪心如明镜,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空印案,就是皇帝给出的信号。只是这其中的关窍,不足为外人道,更不必说给身在深宫、本就要为许多事忧心的常贵娥听,平白让她再添一重烦恼。
她于是柔声安慰道:“许是陛下欲动刀更深,自要筹谋一番,不急于一时。更何况,太子殿下还在,殿下心里有数,断不会让此事就此罢休。姐姐只管静待消息便是。”
常贵娥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便不再纠结此事,话锋一转:“对了,我前个听母亲念叨,说给殿下选次妃的事,谢姨母已经有眉目?”
徐仪吃了口点心,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母亲已经寻摸了个人选,是北平按察司佥事吕本的女儿。也已辗转托了人,将她的名帖递上去了。”
常贵娥闻言,心里先松了半口气。按察司佥事一职,属文官清流,他的女儿进了宫,也不至于令陛下忧心外戚势大,与自己开平王府的将门家世正好彼此中和,互为平衡。
此官职不算显赫,于她们武将一系更构不成威胁。况且吕本远在北平任职,正在徐叔叔辖制范围之内,将来若有异动,拿捏起来也颇为容易。如此安排,确是蓝昭与她都乐见其成,谢姨母果然思虑周全。
但她仍有顾虑,不由微微蹙起秀眉:“姨母选中的是她父亲,若那女子本身德才不足,得不了父皇母后青眼,我等岂非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