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应天府还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寒雾之中。
东宫后殿,同样辗转难安的,还有常贵娥。
她的手里攥着一封来自宫外的家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信是母亲早早托心腹送进来的。信上说,谢姨母特意派人提醒,胡惟庸意欲对魏国公府出手,要常贵娥也切莫掉以轻心。
常贵娥读罢霍然起身,在铺着厚厚地毯的殿内来回踱步,裙裾扫过地面,悄然无声。
前不久之木偶之事,本是为了引出藏在东宫的耳目,顺带打击胡惟庸的势力。因此事,宫里人心惶惶,父皇震怒之下,要将所有伺候过长皇孙的宫人内侍尽数处置,幸得朱标求情,言要查明实情,然而直至今日,连一句像样的缘由都问不出来。
眼看着还没能抓住胡惟庸不可饶恕的把柄,谢姨母又送来了这样的警告。
常贵娥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眼睛,正贪婪地窥伺着东宫的一切,等待着给予他和朱雄英致命一击。
常贵娥走到摇篮边,看着熟睡中儿子,心中那份不安疯狂滋长。她深吸一口气,她轻声唤道:“茂寿。”
贴身宫女茂寿立刻从外间趋步而入,躬身行礼:“太子妃有何吩咐?”
常贵娥的目光没有离开摇篮,声音却压得极低:“去帮我请仪儿过来坐坐。就说我心里闷得慌,想找她过来说说话。”
“是,奴婢这就去。”
另一边,一辆青布马车辘辘而行,车轮滚滚,碾过南京城冰冷的石板路。马车外观朴实无华,毫不起眼,然而车内所坐之人,却是魏国公的夫人。
谢佩英几乎一夜未眠,从昨晚起便心绪难安,如今马车的每一次颠簸,都令她更加心烦意乱。
“再快些!”她掀开车帘,对着车夫厉声呵斥,全然没了往日国公夫人的端庄。
到了山腰上,简陋的马车再难前行。谢佩英看也不看身后胡嬷嬷伸出的手,一把撩起裙摆,便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蜿蜒的山道上奔去。
“夫人!夫人慢些!当心脚下!”仆妇们的惊呼声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她气喘吁吁地进了寺庙,四处寻找,终于看到了主持,问及谢玉英的所在时,主持却面露难色:“谢施主被陛下的人带走了,刚离开不久。”
谢佩英不再停留,转身就往寺庙外去,在她来的路上并没有见到皇帝的亲军,那他们定是走了别的路,正不知所措,头晕目眩之时。
忽然。
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一只杜鹃泣血,划破了这深山的寂静。
谢佩英满脸茫然,觉得这道声音说不出的熟悉,却又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经常随她来此的胡嬷嬷却惊呼:“是夫人姐姐的声音!”
谢佩英心中一沉,疯了似的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山道湿滑,青苔遍布。她新做的衣裙被路边的荆棘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发髻散乱,珠钗掉落,平日里光彩照人的魏国公夫人,此刻狼狈得如同一个逃难的可怜人。
很快就没有路了,但那声音分明就在树林的背后。她顾不上了,猛地一头扎进茂林修竹的树丛中。
她的手臂被粗糙的树干擦出一道道血痕,也浑然不觉,脚上的鞋也掉了一只,沾满了泥泞。
当那亲兵服上反射出的银光映入眼帘时,谢佩英的心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当她拨开最后一片挡住视线的枝叶,双脚重新踏于石板路上时,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
一队面容冷峻的大内亲军,此刻队形散漫,围成了一个圈子,像是失了头绪。
“你们都别不说话啊!此事若办砸,大家都要遭殃!”一士兵满脸急躁,不安地嚷道。
“什么叫大家遭殃,他身为亲军,连自己的刀都握持不住,被一个女人夺去,实乃天大的笑话。”年长之人语气满含鄙夷,他心中最瞧不起这些凭借父辈军功获得职位的人。想当年他征战沙场之时,此人尚未出世,如今竟也能与自己平起平坐,心中自然不忿。
他们围成的圈子中央,有一人横卧,殷红的血留了一地,面色苍白发青,早已气绝身亡,一双眼睛却瞪得极大,直直看向皇城方向,似有满心的不甘与冤屈。
又有一个兵士看不下去这惨状,寻来一块粗麻布,打算先将尸体盖住。此事既已办砸,总归需收拾妥当再设法交差。
当尸体被抬起时,一只手从麻布边缘垂落下来,腕上还戴着一只成色并不算顶好的碧玉镯子。那是谢玉英出嫁时,谢佩英用攒了许久之私房钱,费了诸多周折才购得的一件尚能看得过去的首饰。
是她送给姐姐的添妆之物。
谢佩英望着那镯子,只觉一阵晕眩,心中如被重锤狠狠一击,悲痛与震惊交织,不知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场变故,竟让姐姐遭此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