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下意识地深深抠进沙发扶手昂贵的意大利真皮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留下几道新的、屈辱而深刻的凹痕。
“谁?!”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朽木,带着连自己都厌恶的虚弱,惊弓之鸟般的警惕,以及一丝压抑不住的、对即将到来之事的深深厌烦。
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苏市长,是我,小韩。”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但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和一种……告别的匆忙感。
“打扰您了。”
小韩?
我混乱的脑子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运转起来,才勉强记起他昨天似乎提过调动的事。
对,外蒙古光复,他要去那片遥远而陌生的外蒙古任职了。
一股复杂难辨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有对这位得力臂膀骤然离开的不舍与茫然,有对他奔赴新前程的、公式化的祝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骤然从自我毁灭的泥沼中拖拽出来、被迫赤裸裸暴露在现实天光下的仓皇与狼狈。
更糟糕的是,紧随其后的,是那个我早已预料、却避之不及的“麻烦”。
我此刻的样子……这副被绝望、背叛和即将到来的新困扰啃噬过的躯壳,绝不能让他看见!
“进来。”
我强迫自己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那气息如同无数细小刀片刮过灼痛的喉管。
用尽全身力气挺直那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腰背,试图将灵魂里那些溃散的碎片勉强拼凑回“副市长”这具威严的躯壳。
脸上的肌肉僵硬如石,我试图扯出一个若无其事、掌控一切的表情,却感觉像是戴上了一张冰冷沉重、布满裂痕、随时可能碎裂剥落的石膏面具。
门被无声而谨慎地推开一条缝,小韩侧身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恭敬与克制,但眼神却比以往复杂得多,目光闪烁间似乎欲言又止,藏着太多未尽的话语和沉重的忧虑。
他身后,紧跟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身影,如同一个无声的谜团,一个我早已熟知的幽灵。
“苏市长,”
小韩的声音带着一种正式而郑重的告别意味,每个字都像是精个字都像是精心斟酌过,“根据中组部和省委组织部的安排,我今天就要启程去新组建的外蒙古赴任了。省里非常重视您的工作衔接,已经及时选派了新的秘书来接替我的岗位。”他侧身一步,动作清晰而有力地将身后的女子完全让到前面,仿佛揭开一道幕布,露出了后面那张我绝不想在此刻、此地、此种境况下重逢的脸。
我的目光,裹挟着一夜未眠的浓重疲惫、上位者本能的审视,以及一种“果然是她”的、深沉的厌烦,沉沉地落在这位新秘书身上。
就在看清她面容轮廓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的电流,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苏醒,猛地窜过我的脊椎,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是她!苏晚!真的是她!
那张脸,褪尽了学生时代残留的青涩、羞怯,以及那些年偷偷注视我时常常泛起的、让我母亲极度不快乃至引发激烈争吵的晕红。
时光和阅历将其打磨成职场丽人的利落轮廓与沉静气质,像一层精心涂抹的釉彩。
然而,那眉宇间熟悉的线条,那挺直的鼻梁,尤其是那双沉静眼眸深处难以掩盖的、如同磐石般执拗的眼神——那是曾经无数次躲在宣传板后、图书馆角落、甚至是教室窗外偷偷凝视我的眼神!
我绝不可能认错!
这个当年在交通大学学生会宣传部,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尾巴,天天跟在我这个学生会主席身后跑赞助、协调场地、组织大型讲座、熬夜修改策划案的小姑娘!
那个总是用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光芒的眼神望着我,清脆地喊着“江师兄”的苏晚!
更是那个,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时刻——我的课桌抽屉里、宿舍信箱中、甚至自行车篮中——塞进各种“乱七八糟”(母亲愤怒的原话)礼物:
有时是一盒包装笨拙的手工饼干(齁甜),有时是一本她以为我会喜欢的冷门诗集(完全不是我的口味),有时甚至只是一片写着不知所云诗句的枫叶……这些带着少女笨拙心意的物件,最终都成了我母亲歇斯底里争吵的导火索,成为那段扭曲岁月里令我无比头疼的“麻烦之源”!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竟然就是新秘书?
小韩口中那个讳莫如深、背景深厚的“省里某位主要领导的女儿”……竟然是她?!
难道当年那些笨拙的示好,那些无声的注视,那些引发家庭风暴的“乱七八糟”,埋下的伏笔竟在此刻以如此讽刺而致命的方式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