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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椒房晨会温润敲打（第1页）

青铜错金九凤博山炉内，瑞脑幽香丝丝缕缕，攀援而上，又被殿宇的宏阔悄然化去。一只描金绘彩的凤尾蝶，不知何时自敞开的窗牖翩跹而入，绕着殷亚仙松烟色云锦襦裙上那几朵精致的红梅盘旋了两圈，复又轻盈地飞向殿外那片被椒粉泥墙染成温柔粉色的天光里。殷亚仙腰背习惯性地挺得笔直，目光温和地扫过下方请安的几位妃嫔，多是依附于她鸾凤派系的亲近之人。殿内气氛端肃，只闻衣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和窗外更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鸟啼。妃嫔们闲话着近日宫中的琐事，无非是天气渐凉需添置秋衣、新贡的瓜果点心滋味如何之类。殷亚仙耐心听着，唇角维持着那抹矜贵而略显疏离的弧度，并未多言。二十三年深宫岁月，早已将她骨子里那份京中白马街贵女的直率打磨得圆融，加之素采等人为她暗中织就的细密信息网，宫墙内外的风吹草动，她心中自有本清晰的账目。借着一位嫔御提到内府新上了些漠北皮毛、预备裁制冬衣的由头，殷亚仙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声音清朗直接。“说起采买，前些时日光禄丞鲁大人那事，倒是闹得沸沸扬扬。”目光却缓缓流过在座诸人的面庞，留意着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尤其是那些与光禄勋府背后派系可能有所牵连的。殿内一静。妃嫔们脸上的笑意不约而同地凝滞了几分。或是不明所以茫然四顾，或是眼观鼻鼻观口如老僧入定，或是目光闪烁心中盘算……纷繁各异。“嫔妾倒是知晓一二。”新晋的琼昭容刘言宜谨慎地开口，眉眼间带着孕中的矜持与小心。“说是为着上月采买胡商冰缕鸡的事？闹到了御史台，鲁大人被申饬了。”“嗯。”殷亚仙轻轻颔首，目光落在刘言宜身上，带着几分了然。“本宫也听说，这胡人进贡之物最是利润丰厚，层层转手间，难免有人眼红。如今相近食肆也争相开业，连带着京郊活鸡单价亦略有上涨，东西是好，就是不知这势头……对百姓可有困扰？”她语调温润，听不出情绪，却暗含几分敲打。刘言宜听得清楚，只觉心下一凛，忙又开口，语气恭谨。“娘娘所言极是。只是……近些时日嫔妾身子乏累，对宫外传闻倒也不甚关注。这胡商之物虽好，却也是华而不实，嫔妾只想着这鸡片剔得薄而大，食肆里一天顶多备二十份，且多是些达官显贵或金市富贵人家的谈资，寻常百姓甚少染指。未曾想到亦有人为逐利而浑水摸鱼，兴起歪风邪气。娘娘放心，嫔妾明日便请安于紫宸殿，恳请皇上稳妥处置此事，不至于扰了百姓的安宁。”殷亚仙满意地点头，目光在刘言宜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话点到即止，不必再深言。她并不需要妃嫔们在这种小事上对她言听计从，适度表现存在感便好。“你如今有了身孕，安心养胎也是应当的，只是凡事需谨慎，一切以自个儿的康健为重。那冰缕鸡虽新奇，滋味也未必强过御膳房精心炖煮的鸡汤，你如今的身子，温补为上。”“嫔妾谨记娘娘教诲。”刘言宜低眉顺眼地应着，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她如今虽晋了位分，亦有几分薄宠，但在皇后面前，依旧忍不住生出几分敬畏之心。又闲话片刻，妃嫔们便识趣地告退，殿内重归静谧。殷亚仙目光落在窗外，鲁纬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申饬、罚俸、记过，看似寻常处置，但背后牵扯的利益纠葛和派系角力，才是她真正关注的。御史台参本，是秉公还是受人指使？萱若阁那位摔茶盏的举动，是单纯泄愤还是有意将水搅浑？光禄勋府背后的人，又是否因此事受挫？这些念头在她心中快速掠过，虽无波澜，却已留下印记。她只需静观其变，关键时自有素采的消息递进来。“娘娘。”素岚步履无声地近前，低声道。“平城公主殿下的请安帖子递进来了，说是午后便到。太子殿下晨读已毕，刚练了半个时辰的箭，现下在书房温习昨日殷侍中讲解的《周礼》仪注。十三殿下由楚家小公子陪着，在殿后小园子里辨认草药呢。”殷亚仙轻轻应了一声，唇边浮起温柔的浅笑。“知道了。午膳让膳房添一道玉颂爱吃的蜜汁火方，璋儿那边送些温补的参汤过去，驰儿贪玩，叮嘱乳母看着时辰，别晒着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告诉璋儿，若实在吃力，不必强求一日都懂，稳扎稳打便是。张河那孩子若在，让他们一处用膳，那孩子有法子。”殷亚仙心中明白，行璋越是沉稳，她越是不忍心苛责。不求出类拔萃，只愿步步扎实，有张河陪他嬉笑玩耍，也是件好事。“是，娘娘。”素岚应下，又想起一事。“方才大长秋来回，说小磊子手脚不干净的毛病又犯了，偷了素瑟新做的绢花，被当场拿住。按例该打二十板子，发配去暴室。”殷亚仙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对粗使内侍的态度素来不甚上心，但规矩不能坏。“按例处置便是。告诉李泽，约束好底下人，再有下次，他这个大长秋也难辞其咎。”宫中琐事千头万绪，她不可能事事过问，但该有的规矩和惩戒，必须立住。“奴婢明白。”素岚领命退下安排。殷亚仙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女诫集注》上，随手翻到一页，静静地看着，心思却飘得有些远。她自幼被当作淑女培养，虽在族中并不突出，《女诫》、《女则》这等书，却也在幼年时便已背得滚瓜烂熟，但如今看来……却又有几分不尽然。她在宫中二十三年，帝王之爱、亲情、爱情、友情、宫人的倾轧、臣子的谋算、后宫的制衡……这些她都经历过，也都见识过。《女诫》所言，卑弱第一，夫妇相敬如宾，家族内和睦友爱，如此便能立稳脚跟，寻求幸福，却并非全对。这宫中的女子，若只知卑弱二字，如何在这森森禁锢之地活得久远安好？她并非不求幸宠，更也得为家族，为族中女儿几代来远高过寻常世家的地位待遇，更为自己，为膝下儿女们谋划。：（）延平宫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