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熙楼病倒了。
原是没什么,只不过政事太多,连着几天睡得少了些;谁知道夜里不慎吹了风,竟发起了烧。太医守在殿里,几天几夜都不曾出来。
夏督公这一病,宫里都知道些,宫人们做事愈发谨慎,小心翼翼的,怕惹恼了皇上。
夏熙楼病了,任明月也不曾睡好,守在病榻前,亲力亲为地给他擦身换衣服。两天过去,烧是退了,只是他似乎沉溺在什么里头,不肯出来。
任明月看得揪心,太医们却也不曾拿出什么好法子,朝堂上的小事都推给了心腹大臣,大事却不能没有人拿主意。
他起身欲走,忽然听见夏熙楼病里又喃喃道:“母后——”
任明月下意识扫了一遍殿中诸人,缓缓道:“若朕哪天,听见一句半句的话传出去……”
话还没说完,殿内已跪倒一片,宫人齐呼不敢。
任明月回头看一眼夏熙楼,又让人好好照顾着,慢慢走出内殿。
今日是个晴天,万里无云,他沿着回廊向议事厅走。路上遇见几位皇子皇女,来向他请过安,就去陪父亲了。
这几个孩子,明面上是孟后所出的嫡子嫡女,实则都是他与夏熙楼的儿女。打头的兰润兰泽,今年已六岁多了。
任明月也和夏熙楼在一起十年了。十年里,多是夏熙楼处理国事,他担着皇帝的名头,却悠闲无比。此时此刻夏熙楼病了,他才察觉出些无措。
议事堂里,众臣皆在,任明月在主位上坐下。
夏熙楼在病里梦见了他的父皇和母后,旧朝未覆灭前,他是饱受宠爱的嫡幼子。谁知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只有他活了下来,做了新朝的宦官。
本来他已谋划好,要扶傀儡上位,几年后再以夏氏皇族的身份光复前朝。谁知道,会遇上任明月。
梦里的母后对着他垂泪,父皇却怒目而视,责骂他不孝。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却拱手让仇人之子上位。
夏熙楼意图争辩,却开不了口。不知过了多久,混乱间他听见似是孩童的哭泣声、歌谣声。夏熙楼猛然醒来,见长子长女一起哄着最小的妹妹,次子与三子一起坐在地毯上玩着玩具。
见夏熙楼醒了,宫人前来服侍,夏熙楼喝下一碗药,从梦里终于脱离出来。他捏捏兰泽的小脸,问道:“父皇呢?”
兰泽像个小大人一样回答:“父皇去议事厅理政了。”
任明月理政?夏熙楼想起平时催着他看政事,他也是能偷懒就偷懒。如今自己一病,他去理政,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差池。想到这里,他总是放心不下,当即命人更衣,往议事厅去。
大病初醒,他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堪堪走到议事厅门口,就听见任明月的声音:“按着朕的意思去做,怎么,朕的话不管用?”
有大臣又说了两句什么,言语里并不是很尊敬,这老匹夫,事涉南方洪灾一事,夏熙楼本就准备发落他。夏熙楼立时生出怒意,刚准备进去,就听任明月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他字字切中要害,显然是看过这次的卷宗的。
那大臣被骂的哑口无言,夏熙楼倒是笑了,难得见识到任明月这么厉害的一面。
他抬脚跨过门槛,声音不疾不徐:“陛下说得是,臣以为这样的人,应当要好好查查才是。”
夏督公的手段可比皇帝厉害多了,那大臣当即被拉了下去。任明月遣退众人,迫不及待地扑到他怀里,闷闷道:“你醒了?”
夏熙楼笑道:“陛下好大的威风。”
“还不是借了督公的气焰。”任明月冲他眨眨眼,想来亲他,夏熙楼却别过头去:“陛下,我还病着呢,别过了病气。”
任明月只好亲了亲他的脸颊:“那你怎么还出来了?”
夏熙楼望着他的眼睛:“因为想陛下了。”
任明月低低嗯了一声,拉着他往内间走。
“陛下要带我去哪儿?奏折还没看完。”
任明月咳了一声:“朕爱江山,但更爱美人。”
“这样啊,”夏熙楼假意道,“国家大事不能无人处理,陛下不看,那我就拿走了。”
任明月果然就紧张起来,不准他拿奏折,妥协道:“朕一会儿就看,好吧?”
夏熙楼笑眯眯道:“我为陛下磨墨。”
“督公且坐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