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半真半假,只是从流萤这张嘴里说出来,都带了十二分的真切,“元主簿,若是你,现下该当如何?”
元淼与流萤对视,仔细看她的眼睛。流萤有些不自在,想躲,反而朝她笑了笑,刚一笑完,却见元淼脸上反倒浮上一抹尴尬,移了眼神同自己说,“陛下危急之中,若我有此药方,定冒死呈递。”
流萤眼里笑意更深:“既如此,元主簿可愿陪我同去陛下寝殿。”
这一次,就当弥补前世愧疚吧。
见元淼愣住,流萤又道:“若成,此事你我同功。若有不慎,你也只是随我同行,并不知药方仔细。”
屋内铜盆炭火又熄了一块,元淼低头垂眸,轻笑了声:“许少尹当我什么人?”
其实人与人之间就是这般奇妙,有些人你不必与她有何渊源,甚至不必同她相识多久,哪怕将将相遇,只消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胜寻常之交许多年。
元淼是这样感觉的,等她和许流萤一起站在偏殿大门外,听她同卫军说自己手里有药方,即刻就要面见陛下时,她才终于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方才答应了什么。
去往陛下寝殿的路寒凉漫长,冬夜至深,万物似乎凝结,就连天上星都隐匿,徒留墨色悬盖。流萤被卫军领进寝殿,元淼候在殿外,面露担忧。流萤走前朝她笑,轻声安抚着:“多谢元主簿同行。”
寝殿之中药味弥漫,内侍、太医立了一大片人,个个心内惊恐害怕,偏还要极力压制下去,眉眼紧绷,每张脸都透着诡异的平静。流萤远远跪下来,内侍总管徐元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药方,“你可知此药若有不慎,该当何罪?”
流萤低头回话:“在下知晓,愿以命呈递。”
实在是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陛下时醒时昏,重咳难止已经到了吐血的地步。徐元攥着手里药方,又听流萤讲了一遍这药方来历,皱眉思索着,唤了殿中太医过来商议。
御榻上陛下又重重咳了几声,太医们赶忙领着流萤往角落去,仔细端详药方。流萤在旁解释:“此药在下可以命担保。陛下患有肺痈,行宫汤泉池造于岩石洞窟中,为防蚊虫鼠蚁四周涂有大量绿矾,绿矾经汤泉热气发散后呈雾状,陛下吸入体内加重肺痈,再加绿矾堵塞才致气道狭窄痉挛,因而重咳难止。此种外邪引动伏痰,肺气上逆气虚不摄病症,民间称为石匠病,在下祖母祖父曾有同等病症,便是照这方子医好的。”
“诸位太医都是医术了得之人,用药定然无错。只是此次陛下之症要紧不在止咳,而是去除绿矾毒气。陛下用此药前还需先用沸水煮些姜片,姜片热气可舒缓浊气,再点一些款冬用以烟熏,润肺下气。待陛下面色稍缓后,再用以汤药,用药几日若有缓解,再辅以六君子汤加玉屏风散,化痰固表,陛下凰体神御,不出几日定能痊愈。”
几位太医传阅药方,又听了流萤所言,面面相觑后,俱都不敢开口。前面已有两位被拖出去,眼下万分紧要时刻,谁都不敢贸然开口,但手里握着这张救命药方,又都盼着许流萤能将此事接过去。
此等时候,能否有功已不重要,关键是无错,得活。
内侍总管徐元走过来,面色已不耐:“诸位大人议的如何?陛下凰体尊贵,诸位还请快些给个论断。”
几道目光在半空汇集,其后一位年长些的太医站出来,把药方还给许流萤,“许大人手里药方,的确是泻肺汤,麻杏石甘汤合葶苈大枣泻肺,另加附子回阳救逆,桂枝温通经脉。”
只说药方作用,并不言好坏。太医的话,已是说到了头,不敢再往下说了。
徐元心中明了,又看一眼许流萤。流萤心中平静,对元淼所言的七八成把握,其实足足十成。
前世,她亲眼看见黄程是这样救了陛下的。
众人目光都落在流萤身上,都盼着她站出来,将所有事情一并揽过。先不论功劳,只求若有滔天罪责,能将她拉出来挡着。
流萤心里如何不知,只言愿以身家性命做担保。
寝殿深处,御榻上传来阵阵重咳,在里面侍奉的内侍吓得声音发抖,一声声喊徐总管。徐元皱眉,半晌才幽幽开口:“许大人既然冒死送药,那便依许大人之言,试试这方子。”
“只是待会儿煎好了药,还请许大人替陛下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