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深刻,现下还肯与她说话,已是流萤最大忍让。这一场雪渐弱,冬日暖阳冲破沉云照下来,宫道积雪浅浅化了一层,深浅不一坑洼难看,叫人心烦。
许流萤出了名的清冷寡言,平素说话也很讲分寸,尤其对庄语安,这个从前的“学生,”她向来关爱照顾有加,说话也是和颜悦色,这是第一次,她对庄语安说如此重的话。
话说出口,流萤却觉远远不够,远不够抚平她心里深不见底的创伤痛苦。还想再骂,但见庄语安愣愣站着,眼里水气未褪,就怎么定定看着自己,像被吓傻了,心里更觉烦躁,一个字都不想再说,转身就走。
庄语安狗皮膏药一样巴巴追上来,“老师,学生与二殿下当真什么都没有,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二殿下召学生去启祥宫,不过是问些政事,聊了一些从前在尚书苑。。。。。。”
许流萤再度停下来看她,眼神如看傻子。
也是,现在的庄语安不会明白,自己对她和二公主的关系真的没有半点在意。往后会如何,她已经知道了,也经历过。
无非是花红柳绿,一朝更替碾作泥。
流萤带了几分苦口婆心:“你与二殿下之间如何,实在不必同我讲。”
“宫中言多眼杂,庄大人今时不同往日,”“流萤转身就走,再也不看她,“莫要再跟着我了。”
庄语安站在原地,心想跟着老师去,双腿却像被沉铁捆缚,分毫不能动。仿佛她的身体比她的心,更听老师的话。
老师说,不要再跟着她了。
甬长宫道,许流萤远去背影渐渐模糊。恰此时,暖阳终于冲破沉云,雪停之时天光耀眼,刀尖般刺进庄语安眼里,她站在原地,倏地流了两行泪。
流萤进天官院时,这场雪已经彻底停下来。有宫人在前院扫雪,低头道了一声“少尹安”。
细微的语气差别,流萤听得清楚,没把那点子冷淡放心上,径直入到厅里。
路上被庄语安耽误了会儿,流萤自觉晚到,也不把厅里众人审视目光放在眼里,走到自己桌案边取了一卷文书,招呼了自己最近的小吏过来,“过来替我誊录下行宫随侍名册。”
每年冬至后,今上都要去汤泉行宫避寒,此番今上病中,更是要去好好休养一番。前几月白露夜宴,许流萤着手操办,得了今上好大一句夸奖,直言许流萤做事仔细妥帖,还特命她主持操办今年汤泉行宫避寒之事。
今上金口玉言点了她,因而哪怕如今她失势,天官院知事也不能夺了她的差事,还得由她来办。
旁边小吏平日勤快的很,这会儿听了流萤招呼,却像没听见,仍是低头做事。流萤不恼,又喊了一遍,那小吏才恍然听到般,抬头不好意思道:“少尹见谅,属下手上事务未完,怕是来不及替您誊录。”
许流萤看他一眼,又唤另一位小吏,“那你,你来誊录吧。”
小吏离她远些,笑道:“属下手上也有事,还请少尹另寻吧。”
一连喊了好几位,都说有急事拖不得,就是不肯听她差遣。流萤淡淡笑着,并不为这些经历过的冷嘲热讽难过,眼神移到厅里最深处,自己的顶头上司,天官院知事身上。
知事却像没感觉,眼神钉在案上公文上。
知她不会帮自己说话,许流萤暗暗叹气,正要提笔誊录,就听外头有人来报,说是二公主宫里的方内侍来找自己。
许流萤提笔蘸墨,只道:“请内侍在外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二公主派来的人就这么被她晾在厅外,众人都被惊住,悄悄拿眼睛去瞟,却见许流萤端坐如山,像是全然忘了外面还有人候着。半晌,还是里头那位天官院知事轻咳了一声,才有人小声提醒道:“许少尹,外边儿还等着呢。”
流萤抬眼,讶异地往外看了眼,“瞧我这记性,竟给忘了,快给请进来吧。”
好歹是二公主身边的人,离门口近的小吏一听这话,忙起身去给外面人传话,很快又进来,对着许流萤道:“许少尹,方内侍请您出去说话。”
“我在处理公务,分不开身,若内侍有话烦请进来说。”
许流萤硬气的吓人,小吏闻言面色一变。往日二殿下派人过来,许流萤都是早早出去说话,且不说从不让内侍在外等候,便是天热了,都要请进来喝上一杯茶的。怎么如今许流萤被二公主厌弃,如今二殿下身边之人已是庄语安,这许流萤对二殿下宫中的人反倒怠慢起来?
失了二公主的势,怎么一点畏惧讨好都没有?
流萤态度出乎意料,不止是小吏,实则天官院内所有眼睛耳朵都在盯着许流萤,待看着二殿下身边的方内侍冷着脸进到厅里,更是个个低头,竖长了耳朵。
“许大人,殿下命奴婢过来传话,还请大人拨冗去一趟启祥宫,把大人遗留之物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