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他们没算到宋景行跟宋家人都不亲,唯独对爷爷颇为敬重。老爷子说想念儿孙,宋景行无论如何也要在出发奉城前赶去见他一面,同他浅浅喝杯茶也是好的。
宋景行没有置老爷子于不顾,与他们的计划相左。
于是,他们将计划临时改成了以温澄为饵的调虎离山……
“那年元旦假期我们不在家,常婶跟我打过招呼,想接赵竞过来住几天。赵叔送你去机场前,赵竞就到了吧?他找机会换掉了你的手机卡,现在大家习惯了用社交软件联系,只要保持网络畅通,手机卡被调换,确实未必能及时发现。”
温澄脸色发白,喃喃自语:“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我关机重启后,收不到验证码,无法登录大部分软件,联系不上任何人,怪不得我从今州消失后,也没有任何人通过电话联系我。”温澄脸上的神情一片空茫,“我以为是你怕我死缠烂打,让人在手机上动了手脚,原来并不是。”
温澄看上去难过得厉害,又或许不仅仅是难过,还有一种往事不可追的遗憾。宋景行看着他的模样,心痛如绞,却笨拙无措,只能将人紧紧搂在怀里,贴着他的额头,哑着嗓子,轻轻缓缓地继续说:“程骁没有接到你,我也联系不上你。赵竞对天发誓,说他们没有带走你,可我不敢轻信。他为了自证拼命给你打电话,也是打不通,最后连他自己都慌了,担心宋煜章背着他另外安排了什么……”
蜷在宋景行怀里,温澄鼻子眼睛都发着酸意,哽咽着解释:“那天天气不好啊,飞机在天上绕了好久落不下来。赵竞打电话的时候,我大概是还没落地。”
“也怪我那时心里太乱了,想不到别的东西,只想听到你的声音,想像现在这样抱着你。”宋景行的声音很低,可房间里太静,再低再弱的声音也藏不住颤抖,“我嫌赵竞吵,打落他的手机,转头去给宋煜章打电话,然后就说了那些话……”
——那些违心的,将他和温澄切割得泾渭分明的话。
宋景行渐渐说不下去,温澄替他说:“那些话,你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对不对?无论我那时候在什么地方,你觉得你表现得越不在意我,我就会越安全,对不对?可是你没想到,赵竞最后的那个电话,偏偏打通了,那些话偏偏就被我听到了。”
宋景行暗哑的声音发着颤:“对……”
“然后呢?”温澄追着问,“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出国?”
这似乎是个难题,宋景行沉默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下了莫大决心,才能翻出这段往事:“我领着赵竞去老宅跟宋煜章对峙,闹得太厉害,二叔和宋煜章在一旁煽风点火,连爷爷都对我们的关系起了疑心。”
听到这里,温澄有些心虚。
在宋景行去宋家老宅的前一晚,温澄借酒撒疯,在三合路小楼二层的房间里,吻住了宋景行,而这一幕被上楼送醒酒汤的常婶撞了个正着。封建古板的大家族怎么能容忍最出色的孩子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前一晚的事被宋家人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温澄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到。
他咬着嘴唇,小心翼翼问宋景行:“只是起了疑心吗?还是拿捏住了什么证据?”
宋景行垂眼看温澄,正撞上温澄上抬看向他的眼,那依旧是小鹿般澄澈怯然的一双眼,一如多年以前。怀里柔软的身体瞬时僵硬紧绷,宋景行知道是那个想问却没完整问出口的问题令温澄紧张不安。
可有些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说得太多,反而会引火上身,会将他和温澄之间的所有牵连彻底斩断,烧成灰烬。
宋景行决定避重就轻,喉结微动,哑声道:“只是起了疑心。”
可是人心真是古怪极了。
在得到答案前,温澄怕宋家人拿捏了他与宋景行互相喜欢的证据,令宋景行为难,像是被一根绳子乱七八糟地缠着心脏,紧张得皱皱巴巴。而此刻得知宋家人当时不过是起过疑心,宋景行就急着与他划清界限,温澄的心又变得空落落的。
温澄想,既然要谈,就要把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掰开了揉碎了,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留一点猜测疑虑,不让心没着没落地飘着,不得安宁。
于是,他盯着宋景行的眼睛,追着问:“只是因为有人起了疑心,毫无凭据,你就要送走我吗?”他顿了一下,替宋景行想出理由:“景哥,是不是他们逼你?当时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顾虑?”
八年前的事,实在是太久了。
宋景行斟酌着措辞,半真半假地诉说往事:“我那时候太年轻,扛不住事,一时没了主意,想着先把你送走,等我在宋家站稳脚跟,就能不必理会他们非议,就能大大方方地接你回来。毕竟出国读书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是什么坏事?”温澄的眼中有震痛一闪而过。
他垂下视线,不肯再与宋景行对视,眼眶无声泛起红,黑长的眼睫上渐渐也凝起潮气:“是,出国读书确实不是坏事,我是应该谢谢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澄恍若未闻;“景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觉得是件对我好的事情,你想我送走,你就会送我走,你没想过问我愿不愿意,没想过告诉我你的计划,没想过我还有家人还有朋友,也没想过我独自在异国他乡会怎么样,你甚至没想过应该要跟我当面道个别。”
“假如你不喜欢我,也就算了,可偏偏你是喜欢我的……”
他越说越觉得难过,眼睫一颤,簌簌滚落下眼泪来:“景哥,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把我当做什么在喜欢呢?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吗?还是像喜欢一辆车、一件玉石珠宝、一只猫、一条狗那样的,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