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江的刀锋直指他的喉颈,他却依旧毫无惧色,慢慢悠悠地开口:"注意一下你身上的香气,不要把自己的存在留在送给敌军的地图上。"
晏江一时语塞,收起了刀锋,随后开口:"我不知道陛下什么态度,但是你作为诛杀先帝的凶手。依律,不可活。"
"所以,杀了我吧。"
"什么?"
"杀了我吧,坐实我的罪证,她便不用再受弑父杀君的污名所扰了。"漆黑阴沉的牢狱之中,头戴白玉抹额的将军抬起头,微笑着看着面前的敌人,说出的却是最残忍的话语。晏江一时有些震惊。
"你想说什么?"
"杀了我,从此世上再无唐国余孽。"
晏江没有得到观南的旨意,不敢擅自行事。他并没有多言,转身离去,并吩咐狱官不要苛待荀忠。
观南帐中,她的头风再度发作了。这一次,陈太医把所有能试的方法都试过了,可她的疼痛没有缓解半分,反倒越演越烈。
李洵闻讯赶来,点上了些许自己配制的檀香。她紧锁的眉目慢慢松了开来,他横笛,吹起了自己写的小调。悠扬的声音带着一点呜咽似的悲伤,如泣如诉,令人闻之泪下。观南的积压的情绪随之崩解,她静默着躺在床上,不声不响地流着泪。
再厚重的情绪也终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刻,她哭了一阵,便也不哭了。
"都退下吧。"
"喏。"
"你别走。"她坐了起来,枯枝一般的手臂抓住了准备离去的李洵,他吓了一跳,眼神左顾右盼、飘忽不定。
"你的香料和曲子都很不错。"
"随手捣鼓的小玩意,陛下喜欢就是最好的。陛下,吃点东西吗?"
"嗯。"
他盛了一碗鸡汤,递给观南。"今天前朝余孽彻底缴清,陛下应该高兴才是。"当听到前朝余孽四字,观南再度落下一滴泪。李洵连忙放下碗,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坐到她的身后,让观南依偎在他的怀中,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温热的吐息挠过观南的脖颈,观南触电一般地躲开了。
"你还是继续吹笛子吧。"
观南拿过他放在一边的鸡汤,一口一口喝了起来。这不止的干戈之下,她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幽咽的曲子在耳畔响起,本是哀伤的曲调,但在此刻,却是悲哀之人唯一的情感宣泄口。他确实是个极其细腻的人,也实在是个极其安静的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没有无休止的战争,没有令人苦恼的困局,只有永恒的宁静与安和。
当晏江带着对荀忠处置的疑惑来访之时,观南已经进入了梦乡。侍女姜泠拦下了他,
"陛下已经睡了。"
如泣如诉的笛声并未断绝,未得到旨意的李洵哪怕早已感到困倦,却也根本不敢停下吹奏。
"谁在吹笛子?"
"皇后。"
晏江深吸一口气,却也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
营帐中,李洵吹了一晚的笛子,一直吹到双手酸痛,大脑缺氧,也始终没有停下。仿佛只要观南不睡醒,叫他停下来,他就真的会一直吹下去。
笛声显得越来越委屈,他好像想起了因为一句诬陷,被锁起来抄写经文的过往。那一夜,也是这样的漫长,他发了狠地抄写经文,似乎是期待如山厚的经文能让长辈们心疼。他等着送来的食物腐烂,连水也没喝几口,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父亲的关注与愧疚。
但是最后,他的经文也没有任何人,他把自己饿到半死不活,却也没等来一句抱歉。
这种病态的自虐被他当作表达不满的最后一种手段。一直到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却依旧不肯停下这件已经没有必要的事情。仿佛,睡梦中的观南在拿刀指着他,令他不许停下。
天色渐渐凉了,观南醒了过来,迷蒙之间的人没有注意到笛声中的情绪,随口来了句:"别吵了。"
李洵顿时掉了一滴泪下来,被嫌弃的滋味再度涌上心头。他试探般地说出了一句:"陛下要是不喜欢,就不吹了。"一夜未眠的人的嗓子都有些沙哑,只是可惜,观南还是没有注意到,她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吹上一夜的曲子,也不会想到,世界上竟然有人一定要他人的许可才会做事,或是停止做事。
"你退下吧。姜泠,把札子拿过来。"
"喏。"屋内唯一的侍女出去了,营帐中只剩下还在簌口的观南,已经委屈的李洵。
"你还有什么事吗?"
李洵依旧不肯言语,只是一个人生着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