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彻低了头,在金色的霞光中低声笑了起来,又一抬眼睛阴寒地盯着他,臂上鲜血横流,终于露出一点难言的疲惫:“你想说这些都是我的错,但我偏不要认。身在朝堂如履薄冰,我也罢,平王也罢,亲王不是那么好做的。世上人人皆有负我,人人皆以我为棋,我凭什么不能心中生怨?!我只是运气不好,功败垂成罢了。”
他说着,又偏头看向天边欲坠的斜阳。在一片明晃晃的金光里,眼前却蓦然浮现出当年送别之时,陈知桐眉目之间的担忧之意。一丝真心却随风飘散,终于流逝在长河之中。
他思绪万千不禁慨然,仰头呼出一口浑浊的气,满是狼狈,心道若是此生必要谢罪,唯有陈知桐是他真正对不起的。他正想着,只见傅行州在对侧骤然挥枪,直奔自己而来。
他心中像是有块巨石轰然而落,念头顿时一片清明,双手握紧了缰绳,昂然跨在马上,向后倒退了两步。
“即便穷途末路,萧氏也绝不会束手就擒,你还没资格杀我!阎凛川是赢了,可帝位高悬人心难测,你且看着他来日会不会成了父皇的样子,对你傅家赶尽杀绝!”他怒喝道,“生死荣辱何足论!我萧临彻死不瞑目,在天上睁眼看着你们!”
萧临彻说罢扬手挥剑,在颈间用力一划,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整个人向后决然一倾,连人带马坠下了悬崖去。
天边之外,只有残阳如坠。
暮色西斜,夕阳柔和地落在了平王府的池塘上,淡紫色的睡莲在池中静静地散着香气。
宝团睡在平王的衣袖下,打了个喷嚏转醒过来。它从散着芬芳的袖间探出脑袋,圆圆的身子灵活地一钻,蜷在椅子的扶手上,再用毛茸茸的脑袋去拱平王的手。没有人回应它,它并不灰心,又温顺地用尾巴勾住平王的手腕,却忽地竖起耳朵,是有人来了。
萧翊清睁开眼睛,见林泓自院外急匆匆地跑进来,头发凌乱着,上气不接下气,全然不见平日的清肃矜贵。
他到了抱厦前急急地刹住了步子,弯腰喘了口气,这才在萧翊清椅旁蹲下:“赢了,殿下……凛川在殿中等着接旨,他马上就回来。”
萧翊清眼中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温和地说:“我知道他一定能做到。凛川是个好孩子,国公爷悉心教导他,一直期盼着他成为肱股之才。只是世路多艰,他不该受这么多的苦。”
林泓想要说句什么,却见萧翊清拍了拍自己的手,示意稍待。萧翊清靠在椅子上停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有几句话你帮我转告他。如今朝中唯有他可承帝位。我知道他想另立宗室之子,自己在侧监朝……但若十余年后稚子长成,以他的权势与傅家的威望,朝中一定会再起大乱,却未必能有……今日的好运气。不如……”
他的胸口剧痛起来,一时说不下去了。他紧紧地压着前胸,躬身闷声咳嗽,袖中沾上了斑驳的血迹。
“殿下……”林泓蹲在椅子旁,望着他声音低哑下去,“我不传话……您的嘱咐要当面和他说才好。凛川日后登基,还得要殿下辅佐呢。”
萧翊清看着他,手中依旧掩着唇,眼中多了些平静的意思:“你小时候跟着凛川也叫我四叔,如今大了,怎么反而拘束起来。”
林泓闻言喉间酸涩,眼泪一下子顺着脸颊落下来,低声道:“……四叔。”
萧翊清凝了神,侧头看向他:“文境,凛川与长韫百年同心,自当一生携手与共。可人生在世,年华短暂……你不要在情字上为难自己。”
“可情字若割舍得下,又如何能称之为情呢……”林泓哽咽地说,他双眼模糊起来,低下头恳求道,“……四叔等一等他,他很快就回来了。”
萧翊清没有再回应他,只是静静地靠在椅上,神情里多了一些怅惘:“我这一生很圆满,有元昼这样的爱人,也有你们这样的孩子,已经比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了。若说还有什么遗憾……”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袖中的护心镜,向北面极目望去。金殿重重看不见北关的青山,只有一层接一层的冰冷的玉宇,将心中所系之人分隔天涯。
“……我实在是亏欠他许多。如今朝堂已清,再没有什么能绊住他了。”萧翊清露出一丝笑意,嫣红的鲜血从唇边层层漫出,来不及擦拭,“留在京城也好,就此归去也罢,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