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州想要说一句什么,只见地平线上映出一道轮廓。一骑黑马不紧不慢地提缰走上了山坡,身后之人随军列阵,在夕阳下如同遍铺的乌鸦。他横枪在侧,只见为首的人一身红衣,金饰琳琅满目地坠在腰间胸前,手里提着一柄窄而薄的细刃,带着精巧繁复的花纹,正是珈乌。
“傅总督,西北军动作太慢,今日才把你等来,”珈乌缓缓提刀,“我等你很久了,特来找你报这一箭之仇。”
夕阳的余晖照不进京城。已近掌灯时分,京城依然浓云密布,空气闷热而潮湿,几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金殿上众臣在列,台阶上响起沉重的锁链声,哗啦哗啦地透着不祥的预感,一节一节地慢慢拖上来。还没见人,血腥气便从殿外漫上来。右侧的文臣有好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隐约泛起一阵议论与骚动。
皇上面色越发阴沉,盛江海瞟了一眼众臣,不清不重地咳嗽了一声,殿上才再次安静下来。
刑部一连审了七八天,下了重手希望让章阅霜招供。但他除了自己的身世经历,其余指控一概不认,至今没有改口。
崔吉站在人群中向门口看去,章阅霜已经没有办法自己走进门来,由两人架着双臂拖着一点点拎进大殿中来,所过之处留下浓重的血迹。经过时崔吉才看清,他腰间的脊柱上钉着一颗钢针,针头突兀地立在囚服外面,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崔吉身侧的拳头紧紧地攥着,盯着他的脸想从中找到一点生机,但章阅霜从始至终垂着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两名狱卒把他放在地上,躬身退了出去。皇上这才从玉阶上俯身向下看:“事到如今,你认还是不认?”
殿上一片死寂。章阅霜倒在血污之中,虚弱地开口道:“该说的事情,我在自白书中都交代了,除此之外我没有做过其他的事情。瑞王指控我勾结,那是杨淮英的所作所为,与我毫无关系。他诬陷我,是为了撇清他自己。”
皇上捻着翡翠珠,慢慢地问:“瑞王身为亲王,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诬陷你?”
“为什么?”章阅霜反问道,“瑞王都做过什么,陛下把他关进陪都的时候就很清楚。幽州、兖州之患,田高明、杨淮英两人俱已招认有瑞王的参与,皇上如何充耳不闻?”
“瑞王如今正在兖州平患,是非夺予自有朝中论断,还轮不到你议论!”皇上说,“听说你在刑部始终不肯开口,那么今日朕亲自问你,你若此时迷途知返,殿上群臣作证,朕可以不计较你先废太子遗孤的身份。”
章阅霜伏在地上,低低地笑出声来,忽然睁开金钩一般秀丽的双眼,扬头对着阶上,怒目而视道:“身份不由人,陛下何须与我计较呢。不过今日当着众臣的面我也要告诉你,屈打成招,萧氏没有这样的软骨头!”
皇上勃然变色。章阅霜一笑,微微眯起眼睛来道:“陛下觉得我说错了?纵观今日朝堂上下,臣之所言何错之有。陛下心中袒护瑞王,便要找别人做替死鬼,宁可枉顾是非颠倒黑白,朝堂公义何存?”
殿中仿佛有什么紧紧地绷了起来,空气中沉闷的燥热无孔不入,像攫住了众人的咽喉。众臣垂首不语,殿中静得落针可闻,但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暗流缓缓涌动着,像地皮之下暗动的蛇,一点点地向着猎物逼近。
天边浓云欲雨,皇上盯着他,一言不发。
章阅霜侧身撑着地,已经没有力气再抬头去看他,喉间呛着血沫,像忍不住似的笑出声来:“自私自利、疑心深重,陛下多年来一直如此。兖州之祸绵延二十余载,臣之遭遇不值一提,可东甘盐井之下的累累冤魂,陛下如何能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容忍他杨淮英苟活至今!朝中如今失了多少能臣猛将,却留着田高明之类的蛀虫,闻阶之类的庸懦小人。跳梁小丑登堂入室,陛下心中无愧吗?”
“够了!把嘴给朕闭上!”皇上暴怒地站起身,将手中翡翠珠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向殿中侍卫怒喝道,“把他立刻拖下去,杀了他!”
崔吉顿时慌乱起来,立刻便要出列上谏,但抬头见封如筳正看着自己,心中略一迟疑便没有动,见阎止已然出列。
但还不等他说话,皇上气喘吁吁地从玉阶上下来,气得满脸通红,由盛江海扶着往回走。他不耐烦地向阎止摆了摆手,示意没工夫听。
“今日之事若入史书工笔,陛下颜面何存?”阎止神色冷静,只垂眼拱手道,“生杀夺予乃纲常大事,皇上沉稳缜密,自然不会因一时盛怒而定夺。还望陛下三思。”
皇上怒火未去,依然粗喘着气,过了半刻向盛江海一挥手,让他出去拦人,却回头瞪着阎止说:“你去御书房候着,其他人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