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相扣。
长夜绵绵。
零星点点如棉花般轻盈恣意的六角形小冰晶,优哉游哉,漫天飞舞,悄然无声飘落大地。
下雪了。
孔雯锦做了一个梦。
年幼的王幺儿奔跑在光秃秃的山路上,前面是碧绿的树林,只要跑过去就不会被找到。阿公举着藤鞭追赶呵斥。孱弱的小孩哪里是强壮大人的对手。
接近树林被抓,被拎回草屋,被阿公打,被阿爹粗糙又宽厚的身体护在怀里。
村里都叫阿爹傻子。可他不让阿公打自己。他有时会出现在自己需要保护的时候,可有时,又怎么也找不到他。听到外人骂自己,他就捂上自己的耳朵。吃饭时他抢着吃,掉得到处都是,掉在地上沾了土他也抢着吃。
阿爹傻。不是好人,不是坏人。
偶尔几天跑得没影。隔壁阿婆担心他跑丢,阿公说:“丢不死他!”
他回来带着一身伤,从裤兜里拿出几个枣和梨,傻乎乎地笑着给王幺儿。他力气大得可怕,有不怀好意的男人想摸王幺儿,他疯了一样打人咬人,把人都吓跑,回家后又把王幺儿提起来,冲着她嘶吼,丢到地上。
天很热,太阳很大,强烈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山路崎岖,颠簸不停,又恶心又热,还臭臭的,衣服黏在身上,难受。
小小的王幺儿神志不清,蜷缩在三轮车里,抱着阿爹的大脚丫子。
步入这座城市,眼花缭乱。高楼大厦林立,有那么多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同龄小朋友都穿得漂漂亮亮的,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公园阴凉处不热,坐上石凳很舒服。
阿爹走了。
一抹夕阳穿过茂密的枝叶打在脸上,与此同时,一个瘦瘦高高,穿得黑黑的叔叔向这边望了过来。
晚上,那个叔叔又来了。她说,她不是叔叔,她是姐姐。
她嗓音温和,低声细语,但每一句自己都听得见,说话的调调也好听。她让自己小心坏人,自己坚信,她是好人。
她不高大,不伟岸,可自己很安心。
阿爹,把自己卖了吗?还是把自己扔掉了?为什么一点不难过呢?
再也见不到了吧。
阿爹终究是放了我。
我没有阿娘。没有家。
有一个人,拉着我的手,她说,她叫魏乙宁。她说,孔雯锦,欢迎回家。
什么叫高烧不退?浑身酸痛,还冷,头晕晕的,似乎被贯穿。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是不是,快死了?
好像在谁的背上。慌慌张张。
声音熟悉,啰里啰嗦的。
姐姐?
姐姐啊……
她说:“你把我吓坏了。”
哼,她也把自己吓坏了,那么大个人,半夜发烧。刚成年的自己根本没有力量送她去医院,在家里照顾一夜,她睡着后还来蹭自己的胸口。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碰。
魏乙宁。
这个坏蛋,拒绝自己好多年。
奇怪,小时候到现在,每一帧,清清楚楚,像动画一样播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