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追捕与喧嚣。
教堂内部空旷得令人心悸,月光透过高耸的,污损的彩色玻璃窗投射下来,在地面形成一片片光怪陆离,圣洁又诡异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朽木和长年累月的冷寂。一排排空荡荡的长椅如同沉默的棺椁,延伸至尽头昏暗的圣坛。
圣坛上方,一个巨大的,悲悯俯视众生的木质神像静静矗立。
两人走进了一侧的忏悔室。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警车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在教堂外呼啸而过,最终消失在远方。
人类的世界有教会,有信仰。
他们将至高的恶称为撒旦,至高的善称为上帝。
那巨大的雕像,并不是神的模样,但伊索不会因此心生嫌恶。
凡人的信仰,那份发自肺腑的虔诚祈祷,是这污浊世间少有的纯粹之物,也是天使们曾经乐于倾听的声音。
诺亚,这个双手染血的通缉犯,还有fbi尚未挖掘出的另一层身份,他是一个虔诚的牧师,神的倾听者。
西奥多在伊索复杂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走到圣坛前,站在那巨大的神像阴影之下。
月光斜斜地照亮他半边脸庞,红发在微光中如同暗火。
他微微仰头,望着神像悲悯的面容,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现在应该祈祷。”
诺亚仿佛真的在寻求答案,又像是在拷问自己,“愿上帝保佑,我们接下来可以平安顺利,西西里,你觉得我做的事情,上帝会原谅我么?”
伊索的身体动了,西西里站在走道中央的阴影里,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孤寂的轮廓。
片刻的沉默后,他的声音从诺亚背后响起,不高。
“你没有做错什么。”西西里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冰冷而坚定,“你不需要谁来原谅你。”
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诺亚的背影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和早已越界的认同:“他们伤害了你,那就应该付出代价。”
一片边缘染着暗红,如同被血浸过的白色羽毛,不知从教堂穹顶的哪个角落悄然飘落,在冰冷的月光和浑浊的阴影交织中,缓缓地,无声地坠落在圣坛前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那是西西里的声音,而不是伊索的。
福利院那栋老楼的气息,西西里至今记得,那是陈年灰尘,劣质消毒水和永远晒不干的湿衣服混合成的气味,像一层黏腻的膜,贴在皮肤上,渗进骨头缝里。
阳光吝啬,只肯在下午三点左右,斜斜地切过狭长走廊尽头那扇蒙尘的高窗,短暂地投下一道金黄色的光柱。
西西里常常蜷缩在光柱边缘的冰冷地板上,看着尘埃在光线里无声狂舞,直到一团燃烧的火焰闯入那片死寂。
诺亚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红发跑进来,像一颗莽撞的小行星闯入他灰暗的轨道。
男孩的眼睛是那种极浅的黑色,盛满了与这阴郁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莽撞的光亮,他毫不见外地挨着西西里坐下,用胳膊肘轻轻撞他:“西西里,快点和我出去玩。”
诺亚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会分享偷藏下来的硬糖,甜味在舌尖化开,是苦难里偷来的奢侈。
夜晚挤在狭窄的床铺上,头顶是剥落的墙皮和漏雨的霉斑,诺亚会用兴奋又压低的声音描绘外面的世界,传说中真正的大海,不是画册上那种蓝色,而是无边无际,一直连接到天边。
“等我们出去,”诺亚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西西里,我们一起去看海!真正的海!”
十二岁那年,分离像一把钝刀猝然斩落。收养文件冰冷地摆在面前,西西里被推搡着走向福利院那扇沉重,吱呀作响的铁门时,身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猛地回头,只见诺亚小小的身体被两个粗壮的护工死死架住,他像一头绝望的幼兽,拼命挣扎,双脚徒劳地蹬踹着空气。
泪水冲刷着他通红的脸颊,浅黑色的眼瞳里,那曾照亮西西里的光,正被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巨大恐惧和碎裂感急速吞噬。
“西西里——!”那尖利的哭喊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西西里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挣脱了拉扯,冲回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那个颤抖哭泣的身体。
诺亚滚烫的眼泪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襟,烫得他心口发疼。“诺亚!诺亚听着!”西西里捧起那张泪痕狼藉的小脸,迫使那双破碎的眼睛看向自己,声音因巨大的情感冲击而嘶哑变形,“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等我,一定等我!我欠你一个愿望,在未来我会替你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