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辰。
殿中顷刻寂静,细针落地能闻。
戚溯瞳孔难以捕捉地放大,随即眼中流露出疑惑,草民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还请陛下明示。
明示?萧承锦在案上敲了敲,问:还要朕怎么明示?让人随你一块儿回去将蓬莱掀个底朝天吗?
戚溯不惊不变,将行囊解下,伸展双手,道:陛下怀疑草民,要怎么搜查都可以,只是不要牵连到师门,师父光风霁月,草民不愿因为私事让他受人揣测。
萧承锦道:他对你有再造之恩,你对他是该忠心不二,你躲了这么些年,确实变了很多,连当初捧在手心里的亲妹妹都可以不管不顾,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戚溯抬眼看他,目光沉沉,对上他打量的视线,不退不让,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草民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何怀疑我的身份,草民也不敢攀附皇后娘娘,陛下真的认错人了。
认错?起初朕确实一点没看出来,直到看你退出殿去,你的小动作乃至走路姿势都变了,但数年不入宫,只记得刻意改掉行礼跪拜的姿势,细枝末节的动作却没改,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吧,你退身时总下意识去捋衣摆。
戚溯心中暗恼,只道:仅一个动作,那这天下人多的是谋逆罪臣。
萧承锦道:朕是天子,朕说你是,你如何不是?难道你要忤逆天子?
戚溯慨然一掀衣袍跪地,要背挺直,陛下是天子,天子掌管天下生杀,陛下说草民是,草民便是,请陛下以谋逆之罪发落草民,昭告天下,以作警醒。
蓬莱弟子与早该死去的谋逆罪臣扯上关系,皇帝甚至拿不出任何实质证据就进行发落,后面要面临的不只是蓬莱仙的问责。蓬莱岛与其他门派不同,在百姓中颇有声名,贸然处置,还会引来天下人的质疑,引来百姓不平。
戚溯在搏,搏在萧承锦心中,放虎归山和民心所向哪个更让他头疼,只要有一分胜算,他今日就还能活着走出去,只要活着一切就还能从长计议。
好!萧承锦拍案而起,道:朕就治你的罪,谋逆重罪,祸及九族。
戚溯问:那罪臣九族中可有当今皇后?
萧承锦漠然道:连同皇后,一同问斩。
陛下!王睬夺门而入,跪地急声道:皇后娘娘惊动胎气早产了!
戚溯心中愕然,面上不动声色。
萧承锦置若罔闻,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神色,试图从中剖出他的真实身份。
陛下,九族中可有娘娘腹中皇子?
他面色平淡,抬头问来时甚至还带着轻松戏谑,带着江湖人的通病,生死之前要故做潇洒无畏的样子,态度恭敬又无不在挑衅天威,果真如同沈良时和他不过萍水相逢,毫不关心对方的生死。
萧承锦问:你何不问九族中是否有朕?
戚溯垂下眼,罪臣不敢,任凭陛下发落。
你
萧承锦的声音戛然而止,话语全数淹没在涌上喉头的血沫中,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抓起茶水猛灌下去,非但不见停止还愈发严重,血从他口鼻中喷出来,王睬慌不择路地爬到近前扶住他。
陛下?!陛下!
戚溯不觉得自己的三言两语能将这个登基近十年的天子气吐血,因此他也跟着愣了一下,只见萧承锦鼻候灌血,只能发出吼吼的声音,手指却还固执地指向自己,像是要继续问他的罪,问到他肯伏诛。
萧承锦一下脱力,摔坐在椅中,开始不断抽搐,口鼻中鲜血依旧不断流出,王睬慌忙命人去传太医。
戚溯提着衣摆站起来,水波不兴地看着萧承锦瘫倒在椅子中,身子抽搐,面部扭曲,渐渐的甚至开始双眼翻白,出气多进气少。
这一瞬他仿佛看见自己走上前去,拔出椅子后面的御剑,一剑刺下,随着身躯体温消逝,他的血仇得报。
沈良辰忠于的少年君主在这一刻死去,亦在这一刻永生。
只是可惜戚溯再做不回沈良辰。
草原刚刚平定,这个国家迫切需要这位已过而立的君主,年少时挂在他房中的忠君两字在火的舔舐中化成沈尧口中的为民,烙入他的骨髓,让他变得矛盾起来。
助纣为虐、欺压百姓的戚溯和救死扶伤、仗义出手的戚溯,肆意游荡的戚溯和克己复礼的沈良辰。
当初要反,为的是什么?
民,还是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