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苏冲面露难色,“将士们连日行军、筑营,本就疲惫,再减口粮,恐……”
“恐什么?!”李勣厉声打断,“恐哗变?告诉他们,粮道被断,是赤焰贼亡我之心不死,不想被贼寇屠戮,就给我勒紧裤腰带,守住营寨,攻破云州,进城三日不封刀,粮食、女人、金银,都是他们的,但在此之前,谁敢乱我军心,本帅的刀,认得他!”
胡萝卜加大棒,威逼利诱。
苏冲不敢再言,躬身领命。
李勣疲惫地坐回帅椅,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围城变成了消耗战,而他的消耗能力,正被沈今生的毒计一点点蚕食。
冯相那边的压力,王兆兴那个阴险的监军……
等兵部拔来粮?
丰裕府粮车被劫,就是最响亮的耳光。
王兆兴的车队在黎明前最深的墨色里撞入军营辕门。
玄甲森严,刁斗无声,唯有火把噼啪燃烧,映着守门士卒毫无表情的脸。
车帘掀开,王兆兴踩着仆役的背落地,一身朱红麒麟补子官袍在肃杀军营里刺眼得像一滩泼开的血,他脸上堆着忧急,眼底却淬着冰,目光如钩子般扫过前来迎接的李勣及其身后将领,最后钉在李勣脸上。
“李侯爷。”王兆兴的声音尖细,带着一丝刻意拖长的腔调,拱手行礼的动作敷衍至极,“冯相忧心如焚,特遣下官前来襄助军务,务必……救回公子。”
“襄助?”李勣抬眼,迎上王兆兴审视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王监军来得正好。粮草又被赤焰贼断了,丰裕府来的第一批,在鹰愁涧烧成了灰。将士们勒紧裤腰带,等着米下锅呢。不知王监军……有何高见?”
他刻意加重了“粮草”二字,将难题直接抛了过去。
王兆兴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鹰愁涧,又是焚粮。
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脸上那点倨傲瞬间收敛了几分,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具:
“侯爷息怒。贼寇狡诈,实乃心腹大患,只是……粮草军需,自有朝廷调度,非下官职责所系。下官此来,奉的是冯相严令,公子安危,高于一切,敢问侯爷,公子如今在城中情形如何?贼人可有苛待?侯爷可有万全之策,救公子脱险?”
他上前一步,逼视李勣:“冯相只问一句,公子,何时能平安归来?若因侯爷用兵迟缓或处置失当,致使公子……后果,侯爷当知!”
最后一句,威胁之意已毫不掩饰。
他身后的几名黑衣人悄然踏前半步,手已按上刀柄,气氛一触即发。
苏冲等将领的手也下意识按住了剑柄,怒视王兆兴。
李勣面沉似水,抬手止住身后骚动,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千钧:“王监军,冯公子身陷敌手,本帅比你更急。但贼酋沈今生非等闲之辈,挟持公子,所求甚大。强攻,是逼他们鱼死网破;围困,是拼谁先耗死谁。如今我军粮道屡遭截断,正是那沈今生釜底抽薪之计。此刻,若因救公子心切而自乱阵脚,贸然行事,才是真正将公子置于死地。”
“本帅坐镇中军,自有方略。如何与贼周旋,如何寻机救人,不劳王监军指手画脚。至于粮草……本帅已严令邻近州府火速筹措,兵部若有余粮,本帅……自然感激不尽。”
王兆兴被李勣这番软中带硬、绵里藏针的话堵得一窒,脸色一阵青白,他没想到李勣竟敢如此直白地顶撞冯相的特使,甚至隐隐点出冯相断粮才是粮道被断的根源之一。
“侯爷好大的威风!”
“只是不知,若公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侯爷这威风,还能在冯相面前抖得起来吗?”
“送客。”李勣不再看他,转身回账,“本帅军务繁忙。苏冲,给王监军安排营帐,好生‘伺候’。没有本帅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云州城五里范围,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遵令!”苏冲上前一步,对着王兆兴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锐利如刀。
王兆兴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李勣的背影,眼中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两名黑衣人气息微凝,似有动作,却被王兆兴一个眼神制止。
“好!好一个镇远侯!”王兆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猛地一甩袍袖,“本官倒要看看,侯爷的方略,何时能救出公子!我们走!”
——
城内的街道上,不再是前几日的死寂。
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虽然每人分到的只是一小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薄粥,混着麸皮和捣碎的野菜根,但终究能吊住性命。
王管事带着人维持着秩序,嗓子早已喊哑。
“排好队!人人有份!不许挤!谁敢乱来,军法处置!”他板着脸,眼神却不时扫过人群中的老人和孩子,偶尔看到某个面黄肌瘦、摇摇欲坠的身影,会不动声色地让旁边的人多给半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