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复归寂静。
檀月一直屏息垂手侍立在侧,此刻才敢悄靠近,拾起地上的密奏,用一方素白丝帕仔细拭去上面的点点水渍,容不得有半点玷污,恭敬地放回御案,轻声提醒:“圣上,夜深了,可要去歇息?”
御案上,玉珂的手肘撑在案沿,双手捧着头,目光有些呆滞地凝视着满案朱红墨迹。
良久,她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不辞呢?”
“回禀圣上,”檀月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不辞大人……一直在殿外候着,风雨未离半步。”
她顿了顿,补充道:“圣上未传唤,不敢擅入。”
玉珂没有立刻回应。
窗外风雨声似乎小了些,但檐下滴落的雨水敲打着青石板,一声声,清晰得令人心烦。
“让她进来。”
“是。”
檀月话音刚落,殿门已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隙,风雨的湿冷气息又一次钻入。
不辞的身影融入殿内阴影,她依旧穿着那身毫无装饰的黑色劲装,勾勒出利落的线条,脸上覆盖着冰冷的银质面具,只余一双沉静得过分的凤眼在烛光下显露,周身带着殿外风雨的寒气,发梢和肩头微湿,单膝跪在御案前数步之外。
“属下在。”
“近前来。”玉珂靠在龙椅上,一手支着额角,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
不辞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膝行几步,挪到了御案之下,距离玉珂垂落的龙袍下摆和那双金线绣龙靴尖,仅有咫尺之遥。
玉珂微微俯身,那保养得宜的手,缓缓探向不辞的脸。
檀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屏住了,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清圣姑那双能夺天地造化、亦能颠覆人间伦常的手,用秘药和近乎妖术的技艺,一点点、一丝丝重塑出来的模样。
圣上此刻的心境,若是看到那张脸……
玉珂的指尖勾住了面具的下沿,轻轻一掀。
银质面具无声滑落,掉落在不辞膝边的金砖上,发出一声清脆又沉闷的轻响。
烛光,再无阻碍地倾泻在那张脸上。
檀月猛地闭了一下眼,才强行压下喉间的惊呼,饶是早知结果,亲眼所见,依旧带来巨大的冲击。
那张脸……轮廓依稀还是属于那个沉默如影的暗卫统领不辞,但五官的细节,却被一种诡异而霸道的力量强行扭曲、重塑。
眉眼的弧度,鼻梁的线条,甚至紧抿的唇形,都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不是完全的复制,更像是一种残忍的提炼,将属于沈今生那份清冷、倔强、甚至带着一丝破碎感的特质,粗暴地烙印在了不辞原本柔美的面容上。
最刺目的,是右颊一道新鲜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狭长疤痕。那疤痕蜿蜒而下,破坏了这份“模仿”的完美,却又诡异地增添了一种属于不辞自身的、被强行撕裂的痛楚痕迹。
玉珂的呼吸,在面具落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息。她的目光牢牢锁在那张混合了熟悉与陌生、本真与扭曲的脸上,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沉淀。
她缓缓地、近乎贪婪地审视着这张面孔,从微蹙的眉峰到那道刺目的伤疤。
时间在无声的审视中拉长,每一秒都像淬火的针,扎在下方跪着的不辞身上,也扎在旁观的檀月心头。
终于,玉珂的手指动了。
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亵玩的占有欲,指尖直接抚上了不辞的右颊,精准地落在那道新鲜的、微微凸起的疤痕之上。
指尖用力,沿着疤痕的走向狠狠按压下去。
“像,真像,清圣姑的手艺,果然从未让朕失望。”
“可惜……”
“空有其形,全无其神,沈今生的傲骨,她的烈性,她骨子里那股让朕又恨又……的东西,你半分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