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锦思上前,想要追上去,低低唤了声:“师娘……”
凌半颜没什么波澜的话传来:“今后不必再见,我不想与你再有瓜葛。”
她想解释,可门在面前关上,隔绝了一切。
桑锦思就这么凝视着紧闭的门,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她倚着门慢慢滑落,地面冰凉,声音穿透不了厚重的门,眼泪也流尽了,她抱着自己,埋首于昏暗。
魔界的夜晚总觉漫长,桑锦思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凌半颜,可那转身前的脸却真的一天天模糊,连最简单的梦都不愿来看她一瞬,那双沉静的眼睛呢,那听起来冷淡实际总含关切的声音呢,那修长有力一直鼓励她的手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连回忆都不愿怜悯她。
地宫中的人穿梭熙攘,全身心在堆砌、敲打,宏伟的宫殿飞速呈现出轮廓,对暴君的恐惧让他们压榨出平生最快的速度。
装修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土层,刺入她的耳朵,像是针一般扎着大脑,桑锦思颓然捂住耳朵,好吵,好吵……闭嘴啊!她狼狈地趴跪在床上,拿额头一下下撞着床角,疼,我好难受,谁来救救我……
行刑那日,天上云很多,看不见太阳,厚重的云层呈现出灰色,低低地压着地面,仙族人被禁了言,一片死寂。
魔族却皆露出扬眉吐气的欢欣,在场边围了一圈,谁都不愿错过亲眼观看大仇得报的机会。
桑锦思坐在高位,面色格外苍白,她挥了挥手,疲惫地吩咐下去。
血色蔓延开来,风也吹不动腥味,桑锦思难耐地捂住鼻子,咳嗽几声。
胡寄春笑吟吟地凑过来:“大人近来瘦了许多,可是新来的厨子做得不合心意,连大人都伺候不了,该随意打杀了去,还是心病呢——”
她拖长声音,偏过头,神清气爽地看着刑场上挣扎的人:“心病便要新药治,仙族既已灭族,一个凌半颜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但她怎么饶过大人你呢?大人,我教你一个秘法,将你师娘炼成傀儡,日后想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担心她背叛,岂不好吗?”
桑锦思僵硬地回头看她,吐出一个字:“滚。”
胡寄春一愣,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冷下神色离开了。
虐杀一直持续到晚间,月亮爬了上来,桑锦思抬头看那轮皎洁,月光下,她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像是流尽了血液,明天……明天会有太阳的吧。
她让人将刑场擦洗干净,自己起身回了明隐殿,施法破开凌半颜的屋门。
门内人听到动静,惊惶回头,闻到散不尽的血腥气,蹙了蹙眉。她更加虚弱了,无心打理自己,青丝未束,衣裳随意披着,因为仍是站得笔直,像一竿清瘦的竹子,行将折断,又像是一片雪花,风吹来,便要散了。
凌半颜开口,声音有些哑:“你来杀我吗?”
桑锦思凉凉笑了:“你要活着,你要永远和我纠缠,别想逃。”她瞬间来到凌半颜身边,抬手轻柔地捂住她的眼睛,带着她离开了明隐殿。
重新见到光明的时候,凌半颜身处一间更加富丽堂皇的房间,温度有些低,窗外是望不到头的黑暗,她问道:“这是哪儿?”
“我专门为你建的地宫啊,除了我,没有人能再次找到你,带你逃了,怎么样?我死后,我们就一起埋在这里。”
凌半颜注视着桑锦思,寸寸凉意从脚底窜上来,理智被经年的痛苦磨成一根细丝,她几乎要崩溃,桑锦思疯了,她也好不到哪去。
“为什么要让我活着,这有什么意义,我们早就回不到过去了,你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同族,你要我如何面对你,你要我如何面对还活着的我?桑锦思,爱不是这样的……”
“你又不爱我,师娘,你的爱那么大那么大,若你能将一部分放到我身上就好了,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连一点点信任都不肯?”
“我如何爱你,我如何信你……”凌半颜掩面,第一次落了泪,“我当然希望你是无辜的,可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
桑锦思叹气,她累到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许人就是这么低劣倔强吧,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在自己最在意的人面前,总想较那份无意义的劲,别扭地缄口,直到事态滑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师娘现在恨她,至少恨她,倘若坦白之后呢,人真的能够放下芥蒂吗,会懊悔吗,会愧疚吗,会……有爱吗,如果真相大白她仍不爱她呢,她所给予的伤害如何抹去,那时候两人如何自处?
她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