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夏,突降甘霖,又起蝗灾。”
大旱之后好不容易迎来降雨,却因为这降雨又引发了蝗灾,虽未亲身经历,祁辞也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急。
粮谷皆毁,寸草不生,死者不计其数,更有许多孩童被家中抛弃,流落街头等死。幸好附近山上有个道观,观中的道长极为心善,将那些孩子收留了。
不过好景不长,等到那年秋天,这位道长也终是身染重疾,一病不起,观中的孩子们再次失去了依靠。
随着观中粮食的一点点耗尽,这些孩子们开始商量着,要下山去。
“时逢乱世,便是下山也未必能找到吃的,何况还是几个孩子。”聂獜听后皱皱眉,有些不赞成地说道。
祁辞笑着摇摇头,手指划弄着聂獜的掌心,那里一如既往的温热厚实:“倒是难为你一个煞兽,还能想到这些。”
“可他们便是留在观中,终究也只是死路一条,下山闯荡说不定还能活下去呢。”
“听我继续说——”
这八个孩子沿着山路走呀走,然后他们就遇到了一条小河,浑浊的河水中有座窄窄的石桥。
于是他们就纷纷走上了那座石桥。
起先他们走得还算顺利,可当他们来到石桥正中时,桥下的河水却突然变得汹涌,泥沙混杂间浮现出一张张淹死泡肿的人脸。
那些人脸张开了无数张嘴巴,用无数个声音纷乱地说着:“好饿啊——”
“好饿啊——”
“好饿啊——”
然后在河水中找不到食物的他们,就开始露出裹着泥浆的牙齿,啃食起石桥的桥墩。
孩子们见状都吓坏了,赶紧向桥对面跑,眼看着只剩最后几步路时,却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那些人脸啃食石头的声音,前方的石桥已经轰然塌陷了下去。
而他们身后的路,也很快就被河水淹没了。
孩子们挤在窄窄的石桥上,绝望又无助地哭泣着。
这时候他们之中有个身体壮实的男孩,告诉大家自己可以跳到对岸,然后再寻来石头木头去修补石桥。
祁辞看到这里,只觉得有些可笑又悲哀,且不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够跳多远,他就是真的能够到达对岸,又怎么可能用那么短的时间,去修补好石桥呢?
但那确实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了。
“他跳过去了吗?”聂獜微微蜷曲手掌,将祁辞的手指包拢起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祁辞摇了摇头,轻声将古卷上晦涩难懂的话语,转述出来:“他从石桥上跳了出去,可是即将跳到对岸时,却被水中跃出的人脸咬住了腿脚,将他拖下了河。”
数不清的人脸,像是终于尝到了血肉的香气,纷纷在水中翻涌着向他扑来,他们边撕咬着那个孩子的身体,边高兴地说道:“有肉吃了,真好——”
“是新鲜的人肉——”
“终于能够吃饱了——”
没过多久,河里就再也看不见那个孩子的身影了。
站在石桥上的孩子们,哭得更伤心了,而分食完那个孩子的人脸们,又重新聚集到仅剩的石桥边,开始啃食桥墩。
正当他们以为,自己也会像那个壮实的孩子那样,被河水中的人脸吃掉时。
那浑浊的河水却忽然冒起了许多气泡,紧接着一只巨大的龟壳,浮出了水面。
那龟壳挤开了浮肿的人脸,向着石桥上的孩子们靠近,也是在这时候孩子们才看清,那大龟有着蛇的尾巴和脖颈,可却顶着一颗人类的脑袋——那正是刚刚掉下河的那个孩子。
大龟示意他们快些上来,孩子们虽然害怕,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纷纷爬上了龟背。当最后一个孩子也上来后,大龟才缓缓地承载着他们,挤开想要啃食的人脸,向着对岸游去。
孩子们就这样到达了河对岸,可当他们转身再看那顶着孩子头的大龟时,大龟却已经又缓缓地潜入了浑浊的河水中,再不见了踪影。
“这故事真是又残忍又诡异。”讲到这里,祁辞的话音顿了顿,然后又补充着说道:“但无论怎么说,那个孩子都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