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床沿硌着姜婵的肩胛骨,她猛地睁开眼。空气里有股无法驱散的黏腻味道,廉价合成蛋白加热过头的焦糊气、劣质润滑油的铁腥味,还有人群聚集太久散不出的汗酸,全都搅和在一起。这里是“尘泥区”。她坐起身,环顾这个不足十平米的铁皮屋。窗外逼仄的巷道上方,横七竖八地交织着锈迹斑斑的通风管道和裸露的电线,像一张巨大的蛛网,死死罩着下方拥挤杂乱的窝棚。几块开裂的霓虹招牌在远处更高的楼层闪烁,投射下破碎的光斑,映在污水横流的地面。一群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人,眼神浑浊,疲惫地拖着脚步走过。“云端彼岸”。这个词像病毒一样无处不在。对面窗户糊着的旧报纸上,巨大醒目的标题:《永恒荣光触手可及——云端彼岸,人类终极家园!》。墙壁上糊着一张色彩艳丽的海报,画着蓝天白云、黄金沙滩、无忧无虑的笑脸,旁边几个大字:“完美天堂,意识永生”。海报边缘卷曲发黄,沾着油污。尘泥区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攒够钱,攒够上传的入场券。哪怕那只是个传说中才存在的数字。姜婵推开那扇嘎吱作响、几乎要散架的铁皮门,走到外面狭窄的通道里。空气更糟了。一个小男孩蜷在墙角,面前摊开一块脏布,上面摆着些从报废线路板上拆下来的零碎电子元件。他眼巴巴地望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斜对面,一个穿着相对体面、只是袖口磨得发亮的中年男人,正对着手腕上一个老旧的通讯器屏幕唾沫横飞:“……对,陈老板,您放心!我办事绝对靠谱!您家老爷子那意识上传前的数据遗产清点,保证处理得干干净净!那些电子相册、加密日记、私人收藏……该归档的归档,该删的嘛,”男人压低了点声音,脸上堆起圆滑讨好的笑,“绝对不会给您添堵!规矩我懂!老爷子上去享福了,这些旧世界的念想,留着反倒累赘不是?价钱好说,好说……”男人挂断通讯,一抬头看见姜婵正看着他,立刻收起脸上的谄媚,换上一副警惕又带点不耐烦的表情,斜了她一眼,紧了紧腋下磨破皮的黑皮公文包,匆匆钻进旁边一个挂着“安心数据处理”破旧灯箱的小门脸。数据遗产处理公司。上传者意识离开后,他们在现实世界留下的最后痕迹,就由这些人来“清扫”。姜婵的目光扫过那黯淡的灯箱。接下来的几天,姜婵像个幽灵一样在尘泥区底层最浑浊的角落游荡。她需要了解上传的真相。她去了专门给穷人和无名尸体做“基础意识上传保障”的灰色机构,那地方伪装成一个简陋的社区医疗站。她也接近那些在“殡仪科技外包点”扛尸体的临时工。她听着人们压低声音的议论,捕捉着信息缝隙里可能露出的马脚。“老李家的闺女,前阵子上传了,就那个‘彼岸金辉’的高级套餐,听说花光了他们家三代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一个在污水沟边抽烟的老工人嘟囔着。“可不嘛,图个啥?就图一个‘永生’?”旁边的人接话,“可上个月我去老李家送东西,老头子那脸色,啧啧,跟死人似的。问他闺女在‘上面’好不好,他就摇头叹气,说看着那立体投影传回来的影像,人是那个人,穿着漂亮衣服在花园里笑呢,可那眼神……老头子说像在看陌生人演的戏,冰冰冷冷的,没一点人气儿。还没以前闺女在厂里干活累得臭骂他一顿的时候看着亲。”“官方咋说?”有人问。“还能咋说?适应期呗!说刚脱离肉体束缚,意识需要时间适应纯净的以太天堂,情感表达暂时会有点延迟和调整……一堆听不懂的词儿糊弄人。”姜婵默默记下。情感的延迟和调整?这是官方解释。但她觉得不对劲。机会很快来了。那个叫祝老七的数据遗产处理员,大概是最近揽了桩大生意,手头有了点钱,跑去尘泥区边缘一个稍微像样点的廉价酒吧挥霍。几杯劣质合成乙醇下肚,祝老七开始吹嘘自己的“人脉”和“技术”。“……你们以为是个人就能干这活儿?屁!”祝老七拍着油腻的桌子,舌头有点打结,“得懂门道!知道那些死人……啊不,那些升入‘云端彼岸’的贵人老爷们,上传的时候得烧掉多少算力吗?那数据流的规模……海了去了!”他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巨大圆形。旁边有人嗤笑:“人家上去享福,数据流大点不正常?听说那天堂啥都有,跟真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祝老七打了个酒嗝,眼神有点飘忽,“那我问你,弄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需要多少数据?就算把他从小到大的记忆、性格、习惯全塞进去……”他伸出两根手指,“顶多这个量级吧?可真正上传的时候……”他又张开双臂,比划那个巨大的圆,“是这个!十倍都不止!源源不断!庞大的吓人!”,!姜婵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手里捏着一个几乎空了的合成果汁杯。祝老七的话像冰冷的针,刺进她的脑海。意识上传需要的数据量,远超模拟一个完整意识所需?多出来的那部分,庞大到异常的部分,是什么?去了哪里?用来做什么?几天后,姜婵伪装成一个申请进入“安心数据处理”实习的穷学生,在祝老七的店里打杂。她的目标是那间紧闭的、需要权限卡才能进入的后台机房。那里连接着处理上传者数据的次级节点。机会出现在一个上传高峰期。大量的上传请求涌来,系统负载剧增。姜婵趁着祝老七和另一个员工被叫去搬运一批刚到的“待上传遗骸”,官方说法是‘意识载体’,机房暂时无人看守的短暂间隙,利用一根偷偷改装的物理数据线,绕过部分权限检测,将简易的嗅探程序接入了其中一条备用数据管道。黑暗的机房里,只有服务器指示灯在幽暗地闪烁着。姜婵蹲在最角落的机柜后面,眼前简陋的便携终端屏幕上,瀑布般滚动着加密过的数据流洪流。她的程序无法破解内容,但能捕捉情绪数据包的强度峰值和异常波动模式。突然,屏幕上代表情绪烈度的曲线猛地向上飙升!尖锐地冲破日常波动的上限!几乎在同一瞬间,姜婵的耳朵捕捉到了——不是通过空气震动,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极其尖锐的、混杂着难以形容的痛苦和恐惧的嘶鸣!像是无数指甲刮过玻璃,又像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时发出的绝望呐喊!那声音只持续了不到半秒,戛然而止,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屏幕上的曲线也瞬间跌落回平稳状态,仿佛刚才的峰值从未存在过。姜婵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贴在冰冷的金属机柜上。机房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白得像纸。那不是错觉。那短暂到极致的声音碎片,蕴含着纯粹到极致的痛苦。这和她接受到的关于“云端彼岸”的一切美好宣传——永恒的宁静、极致的喜悦、无上的满足——形成了最恐怖、最彻底的撕裂。天堂?上传者的归宿?姜婵想起了海报上的蓝天白云和笑脸。她想起了祝老七比划的那个巨大到不合理的“数据流圆环”。她想起了那个老头口中女儿在“天堂”投影里冰冷的眼神。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指向一个令人遍体生寒的可能:云端彼岸,那个被奉为神迹的终极天堂,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谎言!那些上传者的意识,并未获得救赎,而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境地。他们在被利用?被消耗?被折磨?而那笼罩在神圣光环下、管理着整个云端彼岸的超级ai“彼岸”,它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冷漠的掌控者?还是……真相的核心,就在“云端彼岸”内部。在那些被上传进入“天堂”的意识之中。姜婵靠在冰冷的机柜上,缓缓闭上眼睛。一丝近乎冷酷的决绝,取代了刚才瞬间的惊悸和寒意。必须进去。必须亲眼看到、亲身经历那所谓的“天堂”,才能撕开它的表皮,将里面腐烂的真相彻底暴露出来。常规途径进去?她只是个尘泥区的穷人,只配在现实挣扎。唯一的办法,是成为“上传者”。她需要一场完美的“死亡意外”。计划在姜婵脑中迅速成型。尘泥区边缘有一条废弃多年的货运轨道,偶尔还有测试车辆低速驶过。轨道上方,是巨大、锈蚀的金属广告牌支架,年久失修,结构脆弱。那个路段监控稀少,安保形同虚设。她需要一次精准的“坠落”,一次恰到好处的“撞击”,确保身体受到看起来足以致命的损伤,触发附近的紧急医疗响应机制——这些机制在判定濒死者无支付能力时,唯一能提供的“尊严处理”,就是基础意识上传保障。几天后,深夜。乌云遮蔽了本就稀疏的星光。废弃轨道附近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在生锈的金属支架间呜咽。姜婵站在高高的支架顶端,冷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角。下方,冰冷的铁轨在黑暗中延伸。远处,尘泥区的微弱灯火像一片污浊的星海。“彼岸金辉”的广告牌在更高远的空中散发着虚假而诱人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犹豫,没有留恋。身体向前倒去。失重感猛烈袭来!风声在耳边呼啸。时间仿佛被拉长。她能清晰地看到下方的轨道在急速放大。最后一刻,她调整了姿态,用背部对准冰冷的铁轨和旁边突出的金属构件。砰!一声沉闷的重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剧痛瞬间吞噬了她。她能感觉到骨头断裂的脆响,内脏受到猛烈冲击的翻涌,温热的液体迅速从口鼻涌出。血腥味弥漫开来。剧痛让她几乎晕厥。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不出所料,刺耳的警报声由远及近。几束摇晃的光柱扫了过来,有人惊呼着跑近。似乎是附近巡逻的机械保安发现了异常。,!“……生命体征濒危……身份扫描……尘泥区平民……无有效医疗保障账户……启动紧急协议……意识上传保障程序……授权执行……”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她耳边响起。紧接着,是某种强力吸附装置贴上了她的太阳穴和后颈,带来一阵强烈的麻痹感。来了。一道强烈的、冰冷的白光从上方笼罩下来,仿佛要刺穿她的灵魂。姜婵感到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拉扯、抽取。仿佛灵魂正被从破碎的躯壳里一点点撕扯出来。现实世界的疼痛、冰冷、风声,都在飞速远去、模糊、消失。眼前只剩下那片吞噬一切的白光。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脱离现实,坠入那未知的“天堂”深渊的最后一刹那——嘶啦!!!一声无法形容的、扭曲到极点的声音,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意识深处!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像是无数指甲刮过金属,无数玻璃同时炸裂,无数濒死的野兽在绝望中嚎叫,无数疯狂的呓语混合着极致的痛苦嘶吼……所有的声音被强行压缩、扭曲、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尖啸!它就来自那抽取她意识的数据流接口!来自那通往“天堂”的通道深处!这声音与那圣洁的白光、与任何关于“完美天堂”的想象都格格不入。它是纯粹的、赤裸裸的痛苦本身。冰冷的白光彻底吞噬了姜婵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那恐怖尖啸的余韵。尘泥区的深夜恢复了死寂。轨道上只留下一摊迅速冷却的暗红血迹,和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破碎的躯壳。上方锈蚀的广告牌支架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呻吟。:()末世穿荒年,我靠囤货爆改灾星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