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没光顾着哭太久,很快叫了蔡让来,命其准备接风。危韶要求不张扬,我提议,这场小宴干脆就办在我府里,人也住在我府里。仙山清修气息浓重,菜品要选清淡可口的,更须准备好茶,等等。蔡让一一记下,出去开始安排。
但身边云何欢刚刚缓过劲,却又开始抖。我低头瞧,他被我揽着肩膀,忽而看我、忽而看别处,眸色极其惊惶。
我问:“陛下在想什么?”
他下床,在床下摸进一处暗格,在暗格里扯出两层抽屉,找出个精致的匣子。匣口推开,里面正是当年那枚据说本应交与柳邵授业恩师的戒指。
时过多年,这戒指色泽依然宝蓝,泛着流光。以前我没搞懂为何长这样,现晓得了——这大概真是昆仑仙山上,神仙之物。
云何欢将匣子捧着,躲闪道:“我看信里说,危韶他是没能凑上仙缘才进的墨门,我在想,会不会这个东西,我给他拿走了,可其他人有,所以……最后神仙就没看上他。”
我一愣。片刻之间,他考虑得相当跳跃。
云何欢把匣子抱在胸前,越来越愁:“要真是我当年拿走柳邵给的信物害他只进了墨门,他……会不会怪我恨我,不愿为你治病?”
我目视着他,沉声道:“陛下,你且过来坐下,听臣讲。”
我这语气一向是要教他道理时才用,这些年政务他早已独当一面,我也就许多年不曾用过。云何欢一听,立即挺直腰板,蹭到我身边,上床长跪下来,仰脸认真看我,两手拿着那匣子,乖巧搁在膝前。
我伸手,与他一同把住匣子:“陛下,如今虽两全其美,危韶不仅活着、还成了墨门弟子,可我们绝不能因指望他救我性命才好生接待他。记住,你我都因旧事欠了他一笔、欠了墨门一笔,他揭榜回京,是相信我们。他因我们一生多出无数波折,是我们犯下过罪孽,请陛下端正态度,这次主要是为赎罪。”
云何欢眼色黯然了一瞬,不过还是仔细点头:“我知道了。”
七日后,雾谭的影卫护送着一辆马车进京,避开众人目光,径直拐入我家后门。
可我没去成。
我一早便被头风疼得昏过去,醒来又呕又咯血,难受了一整日。清晨云何欢急得要守我床前,最终是我将他赶走,到我府上去接危韶的。
到晚上,蔡让派了个小内侍回来报情况。今早危公子到时,陛下微服亲自相迎,厅中一场小宴也已备好,两人席间相谈尚算融洽。期间陛下上前向危公子郑重道歉,并送上一个匣子。危公子笑了笑,便顿首接下了。全程陛下只让危公子在京城放心游玩,别的什么都没提。
其实一开始,他们两个就当如此。并非具备夺位资格之人都有心那把龙椅,当年柳邵让危韶西行昆仑,本就是打算让他远离纷争。如若没那场误会,我早应为他解清楚的。
幸而现在也不晚。幸好现在还不晚。
第二日一早,危韶仍然自请进宫,要来替我看看病。
于是我又坐在床前,开始如过去四年间时常经历的那般,应对一位新大夫了。
这次云何欢甚至考虑到要替墨门保密,将所有寺人赶到外面,其他太医也只准在外面待命。整个寝殿中,唯有我们三人。云何欢捋起袖子,如需打下手,他就亲自来。
危韶瞧着,样貌都和云何欢当年差不多大了,一身素蓝相间的道袍,真有仙人之气。他坐到床边,一层层解开随身携带的木箱,找出许多瓶罐和一根细针来,小心翼翼清拭整理。
趁这个空,我打算一问:“危公子,当年安乐乡的大火,究竟是为何?”
危韶手上忙着,平静道:“是我自己放的,借此趁乱脱身。”
果然。
“当年闹出许多风波,其实最开始,是因我误会了太傅大人,”危韶道,“爹爹已与我交待过秦太傅可信,但我听闻你似乎有意协助某位皇子参与夺嫡、而我父皇又死于非命,我便认为不能再信任太傅大人,才有意隐藏行踪,先朝相反方向走,去安乐乡,结果反而坏了事。”
我道:“抱歉……当时可以说完全是个意外。因我与陛下闹矛盾,他才行极端之举。在此之后,我也一度在想办法救你。”
危韶笑了笑,继续道:“我被软禁后,信物被夺,便更误解太傅大人了,坚信朝中有人不要我活。蛰伏多日,我才终于找到机会放火,在混乱中逃走,一路西进,半年后爬到了昆仑山下。”
我无奈叹息:“原来如此。人之常情。”
云何欢也在听,他站在后面远处,两手互相捏着,悄悄地发抖。有些话他不敢问,恐需要我循序渐进地了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