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完,恭敬退下,像雾谭以前那样跳上殿顶,越过无数宫室,消失在夜色里。
我回到寝殿,脚步有些虚浮,拨开帷帐的速度也慢了许多。到最后一层帷帐处,里面的小人蓦地撞出来,隔着一层朦胧带着风扑进我怀里。当帷帐完全拉开,他脑袋更死死靠在我心口,挤得更紧。
云何欢将我抱过一会儿,仰起头:“雾谭哥他怎样?”
我说:“雾谭已经自己骑马北上,离开了。”
他有意的。这一走,已是再也见不到了。
云何欢瞳眸收缩:“怎会……”
我不想再说什么,只是也如他一般,反过来将他往怀里揉,死死地抱紧了。此时此刻,我真的只想抱他一会。
云何欢不挣扎,手指勾在我肩膀,由我揽了良久后,开口道:“没、没关系,秦不枢你别哭,我们准备的行囊不会浪费,明日我就让人带到北境去,务必亲手交给他。没告成别,你也可以像我一样,把想说的写在纸上,给雾谭哥留信的!相信他一定会读……你别伤心。”
我轻轻抹了一抹眼角:“无妨,我不留信。雾谭不需要我再对他说什么,这包裹,明日就直接寄过去吧。”
云何欢还纠结着,我牵出笑,将他稍稍抱起:“很晚了陛下,睡个好觉,才是我们现在最要紧之事。天下很大,国事很多,明天,以后,我们还有得要忙呢。”
我把他重新抱回床上,一起裹被,做回互相交缠的姿态。我闭上眼时,他手触到我颊边,动作轻柔地细细擦拭完毕,才道:“秦不枢,不哭了,不哭了就好。雾谭哥无论在哪,都肯定希望你身体康健,你也要听你自己的话,养好身体,睡个好觉。”
我向前,吻上他的眉眼:“臣遵命。晚安,陛下。”
今晚好眠,为了明天。
遗表
我靠坐在床头,榻边一位胡子花白老拉长的老大夫为我把脉,而后探我额边,观我口齿。
近两年,除却那副找墨门医师的张榜,云何欢同时也在重金求取各路江湖名医入宫为我一看,几乎每十几日就来一个。譬如今天这位,就是蜀地揭榜、核实身份后火速礼送进京城来的名医。
我次次要被他们翻看七八遍,都已习惯,让干嘛干嘛,一向乖顺。
看诊完后,这位大夫也写下一副新药方,交与旁边寺人。另再嘱咐我一些老生常谈饮食清淡等等的话,我一一答应。老大夫这厢说完,就出去了。
殿外的是一大群太医,以及云何欢。我仅能大约听见他们交谈,期间老大夫叹了口长气。
去年起,讨论病情便不再在我面前进行。每一个人总笼统地说,让我安心养,莫要忧虑。他们什么都没对我明讲,但越来越疲惫的身体、越来越难熬的头风,以及肺中旧伤时常复发、冷不丁咳一滩血出来,我是傻子,也能明白这是怎么了。
当年太医诊断,只有三年无虞。今已四年。
晚些时候,太医熬了新药来,云何欢跪坐在身边,用匙舀起,亲手喂我。我看着他,张嘴一口一口抿下。
几年过去,他长开了些,眉目不再那么张扬艳丽,眼角微垂,染上两分难得的温柔。以前把着他如此这般,尚有一丝莫名的罪恶感,而今好许多,他从小美人变成一位大美人,虽还是瘦,却总叫人想要肆无忌惮地亲吻,再贪恋。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很想。
“陛下,”我尝试问,“今日那位蜀地大夫,如何诊断臣的?”
云何欢悚了一下,回答:“就……还是那样,让你按时吃药,放宽心情将养。他说,过去几年都能平平安安养过来,以后注意着点,也没问题。”
我笑了笑:“是吗。可最近几月,臣总感觉头彻夜地在疼,用过安神药也难以睡着。”
云何欢放下药碗,搂过我颈,贴唇在我耳边轻吻,安慰:“是你忧虑太多。别瞎想,慢慢地就能治好。”
我只好维持着笑意点头:“陛下说得对。”
喝完药,我借故冷,让他将架上的衣袍拿一件过来,而后趁他转身,低低闷咳一声,将血咳在衣袖内侧。量不多,捏住就掩盖了。
如今睡觉,他也不再扒着我身,仅牵住手。以前腿那么喜欢搭我腿上,习惯也改了。
不过这样,也方便我一人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