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要不是你心急做韩国人的生意,买了旧机器,机器到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快被淘汰。那几个韩国人跑国外去,钱收不回来,厂里那一年相当于白干,亏损几十万,大家都没怪你。结果现在又买一堆破铜烂铁……”
“是我的错。”颜春明望着她,缓缓点头,声音比起她的歇斯底里平稳得多,“当初要不是我不肯给那赌狗钱,那赌狗也不会发疯,一行的腿也不会断。都是我……”
“是我的错。”白鹭在这一刻打断他。
颜一行搭在轮椅上的手缓慢收拢成拳。他已然看透这幕人生戏剧的走向,却无法将分崩离析的未来重新拼凑。那不是十六岁的他能够办到的事。
年少时,有太多事,即使预见,也无法挽留。
陆月琴按在何红肩头的手也收回了,紧张地抱在胸前。
白仁华抖着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却迟迟没点上。
“颜一行是为了救我才被卡车压到的。”
白鹭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地板,谁也不看,用冷静得出奇的语气描述当时的情形,
“那辆车朝着叔叔你的方向冲过去了,我想救你,所以朝着车跑。但其实我该站在原地才对的。你躲开了,你滚进了衣服堆里。
“我不该跑过去的,我该站在原地的,可我当时已经冲到卡车侧边了。卡车朝我压过来的时候,我傻了,我干站在那,是颜一行推开了我。
“是我,该被压在那辆卡车下面的人,应该是我。颜一行救了我。”
“……”
颜春明的脸色煞白了。白鹭望过去,他的双眼同那天在急救室外等颜一行出来时一样,像藏着两只倒吊的蝙蝠。
何红摇着头,用几近哀求的眼神看向陆月琴。
陆月琴恍惚的双眼望了她片刻,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片刻后像是从浑然的梦中惊醒,僵着脸合上了眼。
“红,对不起,一直瞒着你。”
……
死神未来到,死般的寂静却在这屋里盘旋。
白仁华将嘴里的烟拿下去了,夹在手指里,垂下头,低声说:“我们一家对不起一行,也对不起何红,对不起你。所以机器的事……”
“机器还是卖了吧。”颜春明缓过神来了,接过他的话,说,“厂,别办下去了。把钱分一分,各自干点别的吧。”
“……”白仁华的双肩垮下去了。
“事到如今,也分不清谁对不起谁。生意上做了这么多年,是我拖累了你,仁华。”颜春明道,“我没有做生意的头脑,这几年害苦你,我想……咱俩以后各自单干吧。”
长久的沉默后,何红闭着眼,用力捧住了脸。她手腕上的金链子早就摘下来了,细瘦的手腕接着同样细瘦的五指,盖在眼睛上,发出了一声哀叫。
那是得知真相后百种情绪纠缠心间却无法纾解,无力改变任何,自暴自弃的哀叫。
陆月琴听得心碎,抱住她,眼泪跟着流,“办法总比困难多。多背些贷款,重新买机器,总能东山再起。”
但说完她自己也清楚,事到如今,已是绝境了。钱不是压垮工厂的最后一根稻草,凉了的人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