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单手握剑,沉默良久,像每一次,黎盏从来算不明白、看不明白的模样。
“……是我对不住你,”段青玄给出了他的答案,“你我二人,就这样吧。”
——你我二人,就这样吧。
大概是这一句话,才令黎盏抱有的最后一点期盼彻底崩塌。
曾经说要护他周全,不会让任何人伤他半分的是段青玄,如今毫不留情举剑而对,想要他性命的也是段青玄。
人怎么能这样就轻易变化,连说过的承诺也不作数。
他们的确不适合,方方面面,林林总总,就好像两个不该在一起的人,阴差阳错地拼接起来,除了冲动的满腔爱意,哪哪儿都不登对。
章唯音站在他身侧,似乎比自己搭对许多,甚至黎盏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存在,如今种种,不过是将错误的道路扭转回了正途。
人人都明白的事情,黎盏却花费了足足十四年时间。
“看在我们数年夫妻,也曾端看红烛,交颈相眠,”黎盏感受穿透身体的冰凉,很可怜地仰着头,试图想分辨段青玄眼中究竟有没有一丝后悔或惋惜,“我知道你是世上第一的剑尊,你放过我吧,你饶我一条命吧。”
大概是话语温和,又或者是千百次身体的契合里,黎盏如今泪眼与承受不住爱意时的模样太过相似,在千百年来的男人都没能躲过的温情陷阱里,段青玄的的确确心软了。
得到自由的一瞬间,黎盏反手握剑,重重没入段青玄的胸膛。
他在段青玄那双遂沉的黑色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着月色竹梢,衣袂被风卷扬,一切都很平淡,没有半分不舍,没有难过于将要到来的分别。
如果从前没有保护过他,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倘或那把剑没有这么锋利,倘或他被穿透身体的时候没有那么疼,他就不会这样难受,连流泪喘息都像一种奢侈。
黎盏眼眶通红,咬着牙关,一字一顿:
“……就这样罢。你我二人,此生在世,绝不相见。”
风雨萧疏,如梦经年。
黎盏垂下眼,再次看向躺在棺中的男人。
这么多年过去,纵然成了高高在上的别尘真人,还是习惯穿着这身与身份并不搭调的衣服。
除却满头如雪银丝,连眉眼也未有丝毫改变。
黎盏注意到段青玄身侧空空如也:“他的剑去了哪里?”
识人先识剑,段青玄扬名之时,他的佩剑“不继”也同样为人所道。
历来常华剑宗弟子正式入内门后,都会到剑峰试炼取剑,若谁能与先人之剑产生共鸣,那那把剑便会重新认主。
而段青玄入剑峰时,没有一把剑与他产生共鸣。
常华剑宗隐瞒了段青玄最初并非一个天才的事实,抹平他只是一个被人最瞧不起的五灵根,抹平曾经的努力,为他打造了一个虚构的身份经历。
因为没有人相信剑尊会曾经真的平平无奇,仙府也正需要一个举世无双的瞩目天才。
“不继”之所以叫不继,便是因为当时负责领弟子入剑峰试炼的长老问独身一人立在剑峰脚下的段青玄,还要继续吗?
段青玄答:“不继续了。”
他随手捡起一把遗落在地,早就失了灵气的废剑,说道:“就它吧。”
于是这把剑名为不继。
后来不继一直跟着他,随着主人将他一次又一次洗涤,饮足了血,逐渐生出灵智,最终成为兵甲榜排名前三,也是前十唯一的一把剑。
那如今,不继又在何处?
面对同样抱有此疑问众人抛来的目光,严衡回答道:“段青玄是我常华剑宗长老,他陨落后,不继自然是入了剑峰。”
不继已有灵智,它肯入剑峰,必然是自己的选择。
黎盏“啧”了一声,故意道:“看来他也有冤屈未了,不甘心随主人离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