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天晚上泽村就一个人看完了去年、以及今年迄今为止的所有《热斗甲子园》,等他发现的时候白天在投手丘上气势汹汹的左投手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和屏幕上今日输给他们的队伍投手哭声相应。
关西的夏天比关东更加难熬,他们所住酒店的空调似乎不大好使,待在房间里不动都能一声汗,更别提这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的液体早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可他心里万般嫌弃,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去帮投手擦了擦,“看别人输了也有这么难过吗?”
还有半句话他吞进肚里没出来——作为队长他不能太口无遮拦打击士气。
哭得直喘气的泽村没力气接他嘴炮,说不定脑回路向来清奇的投手与他同时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那,如果他们输了呢?
但他们谁也没开口说出来,他干脆丢开泽村脚边的靠垫,靠着对方盘腿坐了下来。而后温柔的女声唱完了今年的主题曲,投手的啜泣声终于慢慢变小,他们沉默无语地看完了节目之后一个冗长无趣的大米广告,窗外夏蝉突然高亢开始了合唱,一声比一声嘹亮。
“会赢的。”
还好投手平常令他烦恼的大嗓门发挥了作用,他清晰地听见这句话传入自己耳中,好似裁判一声令下,所有情绪都万马脱缰般汹涌而出,但他最终只克制地点头回应他的投手。
“那当然。”
但真的当第二天迎来比赛结果时,泽村本来一滴眼泪也没掉。
列队结束他们回到选手席时,早有无数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他们——恐怕大多数记者已经开始打起了腹稿来讲述对于青道暌违多年甲子园在拿下旌旗的最后一步倒下的遗憾,而在第八局满垒危机时被换上场尽管帮助队伍度过危机、仍然没有阻止失分趋势的泽村恐怕是他们想要的最佳题材。
他跟在抓着自己帽子挡住脸的泽村身后,在深切感受自己的难过与悲伤前,先组织自己贫瘠的言语想着安慰,却没对方率先停住了步伐,转回身向自己深深鞠躬。
“前辈,对不起。”
四周已经有队员开始止不住哭声,他用身体挡住意图把话筒伸过来的记者、以及四面八方意图窥伺的目光,在他说出他自己都觉干瘪无力的安慰的话之前,泽村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前辈,对不起。”
那时的泽村语无伦次说了多少句同样的“对不起”他已经不记得,他只记得紧紧抓着他的那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投手的指甲剪得平滑,嵌进自己的掌心时本不应觉疼,但他非但觉得疼,还觉得疼得他脊髓仿佛烧了起来,心脏也和握着他的那双手一样颤抖。
“你已经投的很好了。”
他终于在不断歇的“对不起”中找到说话机会——这绝对是他当时最真心的一句话。可他难得的一句发自肺腑的表扬却不知为何仿佛打开了投手泪水的闸门,他话语刚落泽村的泪水汹涌而出,下一句对不起也吞没在眼泪中,于是他的投手只能不住地摇头、同时把他的手捏得更紧了。
他只得用唯一一只空着的手试图接住对方止不住的泪水,同时把对方带向没有摄像头与嘈杂记者问话的更衣室。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请你们不要打扰他。”将泽村交给看上去还算冷静的小凑春市,他没有时间难过,又重新回到今后他会无比熟悉的镜头与闪光灯下,“并且我想,比起一个说不出话的投手,想必你们更愿意听听我这个队长的想法。”
于是他在一片混乱中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媒体打消了一定要让投手讲两句感言的念头,并且承诺不将方才泽村的“失态”公布与众,而他,据称要好好利用他的脸来帮助今天这期《热斗甲子园》的拍摄。
他要参与旳是节目中简短播放完比赛后的“写信”的部分。
除了他是临时被抓壮丁进来,其余都是早已录好的片段。节目负责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性,很好心地给他看了已经剪辑好的部分:在列队时一直擦泪的经理,坐在球场外面低头写信给自己同样热爱棒球父亲的投手……
他有些无奈地摊摊手,“说什么很感人的话……我不太擅长啊。”
节目组应该去听一下他的队友都是怎么评价他的,恐怕就会彻底打消让他“做感人告白”的念头了。
而这个看上去已经经历了不少风霜的负责人却没有取笑他,递给他两张常见的信纸,便招呼摄像师一起退出房间。
“没关系,说不出来的话可以写出来。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特别优待给你一个小时时间写哦!”
这是节目组临时借来的附近中学的教室。头顶上的吊扇恐怕该退休了,转一会就要停下来歇歇,还吵得要死。他丝毫没有觉得有风,于是起身去打开教室的窗户——而在他开窗的刹那,难听却异常熟悉的呐喊声倾泻一地,倒是盖住了风扇的吱嘎声。
他探头一看,果不其然声音从这所学校的棒球场上传来,矮个子的投手举起手在喊,“一出局!”
然后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可不知为何,眼眶同时也湿了。
于是特别给他优待的一个小时里,他站在窗边看了场蹩脚的棒球赛——一点也不精彩,在这一个小时中小个子投手所在的队伍一分也没拿到。而他也是后来才知晓,这被他浪费了的一个小时是剪辑与导演组到处借人力给争取来的。();